李轶男

李轶男:致每一个易碎的姑娘

不管生活如何伤害你,只要我陪在你身边,你就可以把那些伤,想轻一分……

“沈伊宁,快来打我。”

10岁,班长廖峰在课间兴冲冲地对同桌沈伊宁发号施令。一般这时,如果沈伊宁木然地白他一眼,他便把胳膊越过三八线,上半身完全霸占在桌子上,等着沈伊宁的拳头凌乱地落在他背上……

多年以后,廖峰在星巴克回忆起那个情节,哈哈大笑说:你知道嘛,小时候,我多么喜欢沈伊宁打我,沈伊宁的拳头就像在给我捶背。

我看见,坐在对面的沈伊宁,礼节性的微笑瞬间不见了,她的眼里充满了错愕。

廖峰继续对我说:那时,你知道我们班男生最喜欢的女生是谁,猜不到吧,是沈伊宁。沈伊宁最经典的动作就是跺脚,把她惹急了,她就会狠狠地跺两脚,一扭头儿就跑开了,逗得我们哈哈大笑。沈伊宁在三年级时剪了辫子,男生们不能把她的辫子再绑到凳子上了,沈伊宁剪辫子的前一天,我们看了《神鞭》,后来有人开始叫她玻璃花儿……

“玻璃花儿!”我们哈哈大笑,笑得最凶的是沈伊宁,她趴在桌上,笑得花枝乱颤,一抬起头,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爬满了泪水。

此时,你猜不到,哭着的是沈伊宁,受伤的人其实是我。

“老师,沈伊宁跟廖峰在恋爱。”

10岁,课间,我在帮班主任批改作业的间隙说。

下午,班上调换座位,沈伊宁跟班里成绩不好、性格粗暴的王勇一座,而我,换到了廖峰身边。换座时,我经过沈伊宁,听见她沉沉地叹息声。

王勇常打沈伊宁,是真打。沈伊宁的拳头连落到王勇身上的机会都没有。偶尔,我会发现廖峰拧紧的眉毛和沈伊宁求救的眼神,每每这时,我就在午饭时叫住王勇,往他的饭盒里放我妈烧制的排骨。

他欺负起沈伊宁来,会更卖力些。

13岁,我和沈伊宁升进社区中学,这所中学的初一年级分成8个班,只有两个班叫做重点班,分到重点班的学生,都是校考成绩优异者。

那一年,廖峰转到重点中学去读书,而我在校考上失利。知道廖峰上了重点中学后,我哭了,捱不过我哭闹的妈妈连夜去找了她的高中同学,也就是中学校长,第二天分班,老师念到重点班学生时,我就在册。

为什么在册,很简单,一位原本分在重点班的学生,被我换了下来。机缘巧合,这个人叫——沈伊宁。

那一年,沈伊宁被分到我们年级最混乱的一个班,因为教室有限,他们班被安排在学校外面租住的教室里。那是一所小学被淘汰的平房,老师们要穿过一条马路才能过去授课,所以每堂课都要少上个10分钟。

知耻近乎勇,沈伊宁他们班,焕发出强劲的学习能力,每个科目上都有优秀的学生出现,沈伊宁就是优秀者之一。

如果他们一直团结一心,我们这些被保护住的幼苗,很快便会显得平淡无奇。但是,世事难料,到了初二,学校做了一个决定,沈伊宁他们班解散了,学生被拆分到其他各个班去,分班后,曾经传奇般的学生在其他班里,再也没显出曾经的光芒。

中考时,沈伊宁也只考到了一所普通高中。

而我和廖峰,终于在中考后再次相逢,我们都考进了全市重点高中。

这之后,关于沈伊宁的消息就越来越少,传说她上了一所大专,学习会计,后来有人在商场里见过她,说是商场里做出纳。

生活终于我把和沈伊宁,隔绝在两个世界。

李轶男:致每一个易碎的姑娘

世事难料,真没想到20年后,我能坐在沈伊宁对面,像一个真正的粉丝在听某个偶像的“艺术人生”,听沈伊宁对我讲她这20年。

“你知道吗?我是一个易碎的人。10岁时的记忆,就这么扎根在我心里了。王勇的伤害、廖峰的无视,让我绝望极了。那时我就想啊,等着吧,长大了见……”

“再遇见你们那一刻,我甚至有一点儿窃喜,我故意装成什么也想不起来,其实我什么也没忘。如果有一刻我忘记了伤害,这条路就不可能走得这么远。可当我听到廖峰对少年时代的回忆,突然含糊了,我没想到原来他的记忆与我那么不同。如果当时我就知道他的想法,也许人生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我会拥有平凡而温暖的人生吧!”

这一年,2014年,沈伊宁成为京津一线编剧,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但她的人生,已经铺就了鲜花与掌声。

而我,成了间接成就了她的人。

我知道在人生的每一个挫折里,支撑着沈伊宁在黑暗里找到出路的,不是别的,正是童年时,那些惊慌、无助的记忆。她要站起来,有一天站在台前,站在童年时伤害她的男孩儿面前,高傲地仰起头,露出只有成功者才有的礼貌笑容。

她几乎都要成功了,谁知道廖峰的回忆,彻底拉高了故事的格调。他说:那时候,我欺负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看见,沈伊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柔软。

我生于3月,廖峰和沈伊宁都生于12月,沈伊宁比我们小两岁入学。所以她必然比我更无知。那时我就知道,人性的善和恶有时是很难区分的,对沈伊宁这种完美而易碎的人,她对环境的超常敏感,会阻碍她对世界的基本认识。

2014年10月,沈伊宁再次从故乡出发,继续她的北漂生活。12月,沈伊宁的朋友圈里,多了一个男人的影子。那男人有明朗、开阔的笑容,是那种从面相就知道特别坦荡的男子。沈伊宁挽着这男人的手,被粉丝抓拍到在街头流连。

我问沈伊宁,他是谁,怎么认识的?

沈伊宁哈哈大笑,她说那是一个偶然,2014年,她事业遭受滑铁卢,写了一半的剧本被好友抢走,最痛苦无助时,她选择回家乡休养。在故乡,遇到了我和廖峰,邂逅了往事。曾经不能释怀的,终成为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再回到北京,她按照朋友的安排开始相亲,这个人是她见过的第二个相亲对象,他在见到她时说,不管生活如何伤害你,只要我陪在你身边,你就可以把那些伤,想轻一分……

天下所有懵懵懂懂的女子,总有几分傻运气。

此时,廖峰在书房陪儿子写作业,我躺在床上翻看闲翻朋友圈。有人在讨论初恋在哪一年,我闲闲地写下一条评论:10岁时,我很羡慕班里的一个女生,她瞪着一双永远惊恐、孤独的眼睛,却能让班里最正直善良帅气的男生,把她堵在学校墙外的角落里,把最爱的贴纸悄悄地贴在她的后背……

她背着贴纸走路,所有人都笑她,但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多么希望,被恶作剧的人是我。

人生所有的相逢,都是狭路相逢,所有的重逢,都是久别重逢。

世间女孩儿,也许只分成两种,一个是我,一个是,沈伊宁。

每个人都是依靠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去爱别人,即便是看起来不那么温暖的爱,那也是经过沉淀的,她能给的最好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