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采访手记。口述：蒙叔】
三十多年前，我高中毕业，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家人便帮安排我到了父亲所在单位的子弟小学当老师。
学校很小，围墙内就是一个篮球场加两层高的教学楼。一个年级一个班，全校师生加起来不过二百余人。十来个老师除了我之外，全是女老师。我没有教学经验，报到后被安排当了体育老师，负责全校学生的体育课。
作为一个男青年，却要在小学里当老师，当时我是极不情愿的，家人的意思也是先干着，再想办法调到别的单位。于是我每天都心情低落。
那时学校有个体育器械是鞍马，是给六年级的学生上体育课时用的。和现在电视上见的鞍马不同，那是一个梯形的大木箱，外面罩着加了海绵的人造革。因为有些笨重，所以一个人并不好搬动它。于是，上体育课时，我总会叫六年级最高的男同学阿军和我一起将它从室内搬到操场。
我对阿军同学的了解并多，只知道他是全校最调皮的学生。因为他干活很愿意使劲，于是再有力气活时我头一个便想到他。
在那个学校呆了大半个学期后，家里托关系帮我调到了毛巾厂，年后就可以到新单位报到。
知道自己要离开这所学校，我的心情开始好转。之前总是板着个脸，现在要离开了，看啥都顺眼，因此在我当老师的最后一个月，我对学生格外的宽容。
那天，我刚进办公室就看见阿军站在李老师的办公桌前。说起这个阿军也算是办公室的常客，因为喜欢打架，所以他三天两头就会被李老师叫来训一顿。
以前我对阿军被批评一事表现得很漠然，觉得犯错的学生挨骂是天经地义的事，但那天李老师的话却让我觉得有几分重了。
李老师是个传统的中年妇女，对屡教不改的阿军很是看不上，她骂道：你再这样下去，小心将来进少管所……
等李老师结束训话后，我搂着阿军的肩和他一起出了办公室。
我问他，为什么老打架。
他说，他们嘲笑我。
笑你什么？
笑我没妈。
然后呢？
阿军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问，难道这话接下来不是应该给予同情后并表示关怀吗？他吃惊地看着我，我觉得好笑，其实我不过大他八、九岁，却一脸老成地给他上思想课。
我和他说，他们不是嘲笑你没妈，他们是嘲笑你没妈后活得太窝囊，整天衣服不换，头发不剪，成绩又差，你把自己收拾干净，把成绩搞上去，你看还有谁敢嘲笑你？
其实那天我和他就聊了那么几句。然后没多久，我就离开了这所学校。在毛巾厂工作几年后，我又调到了外省，此后便离开了G市。
今年我又回家探亲。往年都是坐火车，现在因为机票便宜了，所以家人怂恿我坐飞机。
这是我这辈子头次坐飞机。落坐后，我想起女儿曾说过，在飞机上看云海很壮观，于是我和旁边的男士商量，能不能和他换个位置，因为我没看过云海。那位男士倒很爽快，二话不说就和我换了位置，于是我便和他攀谈起来。
得知他是回家，我告诉他我是回G市探亲的，老父亲以前在XX单位。不料，他一听来了精神，说他之前曾在XX单位的子弟小学读过书。我一笑，说自己也曾在那所学校当老师。
他微愣，仔细地打量我后，问，是蒙老师吗？
我边应“是”边想我什么时候告诉他我的姓了，没想到他很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说，我是阿军。
阿军是谁？如果他不解释，我真的已经忘了。多年未见，他已经从当年的邋遢大王变成了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因为那所学校从成立到被其他学校兼并，只出过我这一个男老师，所以阿军凭这个认出了我。
他告诉我，当年他成绩太差，风评又不好，他的父亲都已经决定在他满十六岁后带他下矿了，只因为我的那番话，他真的开始认真生活，认真学习，没想到，学得还不错，于是便老老实实地把书读了下去，没有中途辍学。 如今，他开了家公司，有十来个员工，也算小有成就了。
最后，他笑言，若非我当年的那番话，他现在不定在哪挖矿呢。
听完他的故事后我唏嘘不已，其实当年我那话真的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却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这让我想起一句老话：宁欺白头翁 莫欺少年穷。真是古人诚不欺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