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情感故事】
第一次见面，我们就狠狠地打了一架。
她比我高，比我胖，三下两下就把我压在身下，使劲扯我的头发，还想方设法地要抓我的脸。我双手捂着脸，嘶哑了嗓门骂她，死胖子，臭婆娘，小贱人！她咬着牙，用脚踹我，我叫你骂，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父亲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他大喝一声，起来，全给我起来！我们俩兀自扭在一起，父亲脸色铁青，再吼，起来！她不情不愿地松了手，我趁机爬起来，顺势在她脸上抓了一把，她惊叫一声，没头没脑地扑打过来。父亲上前一步，一手攥一人，拖着把我俩塞到卫生间里，然后砰地一下，把门关上了，顺手把灯也关了。
父亲站在门外恼怒地说，好吧，你们爱打架，就让你们在里边打个够！
黑暗狭窄的卫生间里，清晰可闻彼此粗重的喘息声，我们瞪着彼此，却突然间丧失了动手的力气。屋子外面可以听到她母亲焦急的声音，怎么搞的啊，我才刚下去买菜，怎么就打起来了。
其实我没想着要跟她打架的，我从来都是一个好孩子乖孩子。可是谁让她一进门就霸道地穿上我的新拖鞋，明明给她准备了另外一双，她偏偏要穿我的那双，她凭什么啊她。我当然要骂她没礼貌。谁知道她那么凶，立刻就把鞋子扔到我身上了。我当然继续骂她没教养。她就瞪起眼睛冲过来了。打就打，谁怕谁。
这一天，我们被关在卫生间里整整一下午。太饿了，一人靠一堵墙闷坐着，偶尔站起来，就着水龙头喝口凉水。
从这一天起，我们俩就学会了在父亲面前，在她母亲面前，相亲相爱。
这一年我十五岁。她也十五岁。我七月生。她八月生。我的母亲在我两岁时出了国，她的父亲三年前车祸身亡。我的父亲和她的母亲结婚了。我们成了姐妹。
房子小，我只能和她住在一间房里。一关上门，我们天天小吵，两天一打。门外一有声响，我们俩就迅速躺回各自的床上，我拿本书很认真地看，她戴上耳机很入神地听。
一个月后，父亲问我，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我说，不错啊。
父亲和阿姨就相视着笑了笑。我和她的目光也在空气中相碰到一起，又不动声色地彼此挪开来。
二
她在隔壁班，成绩很差。老师总是很气急败坏地打电话到家里来，不是说她考试交了白卷，就是说她在课堂上睡觉。要不然就跟女同学吵架，跟男同学打架。
父亲很头疼，阿姨也总是眼泪汪汪地对她说，孩子，你争气点行不行。
她表情冷冷的。什么话也不说。一转身就进了房里。
等我回到房里，才发现她把我的试卷撕得粉碎，大模大样地躺在床上听她的MP4。
我冲上前去一把扯下她的耳塞，哼一声说，撕掉我的试卷能让你感觉开心的话，我书包里还有很多，要不要我帮忙你一起撕？自己不争气，不知道反省，好吧，让你妈哭死算了！
她愤怒地瞪着我。我也瞪着她。
她从牙缝里蹦出句，你找死啊。
我说，来啊。
于是，我们俩又扭打在一起。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打了无数次架，我也打出经验来了，她虽然比我高比我壮，但我比她灵活，总的算下来，各赢一半。
我气喘吁吁地说，赢了你听我的。她咬着牙，头发纠结在额上，好。她说。
结果我赢了。虽然我的衣服被她扯破了，但我把她压在了地板上，狠狠扭住了她的胳膊。我说，从今天起，每天读一小时英语，一小时语文一小时数学一小时物理一小时化学。
她挣扎着叫起来，你要我的命啊！我斜着眼睛看她，有本事你起来再打。
她推开我，悻悻地说，下次我赢你，你就听我的。哼。
她拿个闹钟搁在床前，不情不愿地掏出了英语书。
她是个愿赌服输的人。果然很乖地看了几天书。阿姨看在眼里，心里高兴，私底下对我说，小安，你可得多说说你妹妹，她不肯听我的，不过我看得出来，她肯听你的。
我不敢说出实情，只唔唔地答应着。
一进门，她就扑了过来，我敏捷地退开来，一拳就打在她肩上，她疼得啮牙咧齿，骂道，你这个凶婆子！
我有点得意，她当然不会知道，为了保证打赢她，我专门去报了一个跆拳班。
她再没有打赢过我。渐渐地她的挑衅少了，老师来告状的次数少了。有一次看到她故意搁在桌上的英语卷子，68分。我看了半天。听说她是第一次考及格。阿姨很高兴，那一晚特别买了只烧鸭，她挟了个鸡腿给我。说我太瘦了，碍她的眼。
整整两年时间，我们再没打过架。还在吵。谁也看不惯谁。她讨厌我总是认真读书的样子，动不动就对她说教，我厌烦她成天只想着去网吧，只懂得挑剔哪条裙子好看不好看，小小年纪还偷偷跑去穿了耳洞，结果耳朵发了炎，半边脸也跟着肿起来，不敢告诉阿姨，拿了自己的零用钱，不够，又下了脸求我借了点，跑去医院吊了一星期点滴。
耳朵刚好，急急忙忙地就去小摊上买廉价耳环。晚上带了回来很得意地让我看。我冲她叫，还钱！还钱！她满不在乎，笑嘻嘻地，俩姐妹，谈什么钱，真见外！
下晚自习总有人在校门口等她，要送她回家。晚上我们睡着了，我听到有石子扔玻璃窗的声音，睁开眼来，看到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出门去。
阿姨忧心忡忡地问我，这丫头，是不是早恋了？我安慰她，哟，她那么会打算，才不会早恋！转过背我恐吓她，帮我洗衣服，不然告她早恋！她恨恨地，把我的白衣服丢进洗衣机，洗成了黄衣服。
三
十八岁，我考上省大，她的分数线则只够免强上所中专。阿姨想让她复读，她拒绝了，她说，妈，我不是那块料。
我在旁边帮腔，阿姨，条条大路通罗马。你也不用担心。
她抬起眼看我。眼神复杂。阿姨一走开，她就说，你少假惺惺的。看着恶心！我昂起头，我喜欢，咋的？想打架就来！
她就闭了嘴。
我们乘同一辆车抵达省城，然后下车，她要往南，我要往北。她嘴角带点笑意，说，这城市的分水岭也太明显了，真让人伤心，你那边是阳光大道，我这边呢，估计是座快朽掉了的独木桥。
我有点晕。她什么时候也懂得说这种带哲理性的话了。我刚想安慰她一下，却看到一男孩笑着朝她奔了过来，她冲我扬扬手，说，拜拜，乖姐们。俺走独木桥去了！
我急忙问，喂，这男的谁啊。她头也不回，直接把行李丢男孩子身上，叫，网友呗！
我看着她的背影又急又气。这个人。总是这样满不在乎的。哪天上当受骗都不知道。
我们很少见面，通的电话挺多，每次她打来，总是借钱，借口多得让人眼花缭乱，比如要剪头发，比如她特别喜欢那条裙子，又比如她的手机太旧了，再比如，她最近瘦了，要补充营养……钱一到手，N久也没消息了。我打过去，她那边永远是嘈杂无比，她的男朋友一茬茬地换，还振振有词，不多选择，哪里知道谁好？我苦口婆心地劝她，你这样把好男孩都吓跑了。
她不理我，砰地挂断了电话。
突然有一天，她跑来找我。醉薰薰的。非要拉着我让我陪喝酒。我只好带她去废旧的实验大楼楼顶，用个黑袋子装了一扎啤酒。她靠在我肩头，一边喝一边教育我，小安，我告诉你，这世界上，谁都可以信就别信男人！
我猜她是失恋了，想要开口，她却捂住我的嘴，嘘，不许说话。我闭了嘴。
那一晚我们喝光了所有的酒，她一直在说着模糊不清的话，最后，我们靠着墙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阳光灿烂，她不见了，地面上很干净。
这一年的冬天，我恋爱了。男孩长得很帅，是那种很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我不知道他怎么喜欢上我这个书呆子的，一时间又惶恐又惊喜。我倾尽所能地对他好，周末给他买早餐去宿舍，帮他洗白衬衣臭球袜，他不高兴，我不敢说话，他的电话一来，我就抛下所有事，飞奔向他。
她知道了，跑来骂我，你有病啊，他那样的人会喜欢你这种人？我敢跟你打赌，他对你啊，就只是一场新鲜感！新鲜感一过，看人家还会不会理你！
我说，你胡说。
她说，我见过的男生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我会看错？
我塞她，这么有经验，还被人抛弃？
她顿时哑了口。沉默半响，她说，你等着瞧。一转身，长发甩甩地走开了。
两个星期后，她和男孩手挽手走过我身边，她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男孩的表情有点尴尬，我的嘴唇被我咬出了血。
十分钟后，她掉头回来找我。拉着我去湖边。午后的湖边很安静，她很平静地对我说，来吧，来打一架。
我们狠狠地扭打在一起。这一次，她把我压在了身下。我放声大哭。
她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衣服，轻描淡写地说，你输了，这一次你得听我的。马上忘掉这个人！
四
大学毕业后，我和她都留在了省城，我很快就考取了工商行政管理局的公务员，穿着制服出入豪华的办公楼。她像谈恋爱一样，三天两头地换工作，一句不高兴就立刻辞职走人。我气她吊儿朗当，再来找我借钱，狠狠心就说，下不为例。我也要生活。
她看着我，表情有点惊异。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她说，行，以前欠你的，我会还你。
这之后，我们好久也没见面。那些在悠长的岁月里暗自缔结的情谊仿佛一夜之间就消失了。我打电话给她，她很冷淡，一个忙字就打发了我的诸多关心。
一个周末的晚上，老同学打来电话，邀去新开张的川菜馆尝尝鲜。刚找了位子坐下，我立刻就看到了她。穿着珠江啤酒的工作服，一脸微笑地在各张桌子间穿梭。
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她看过来，发现了我。那目光却像看个陌生人一般，在我脸上掠过，转而又俯下头应酬客人了。
我一直看着她，食而不知其味。有个客人大约有了醉意，一直纠缠着她，许诺她喝一杯，他就买三瓶，她喝一瓶，他就买一件。她笑着推辞，我真的不会喝酒。那客人伸过手来，轻佻地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不会喝酒怎么做酒推啊，不如跟了我算了。一桌子人轰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消失了，她拿起桌上的菜盘子就往客人头上扣去。整个厅里顿时一片哗然，客人暴跳着喧嚣，你这臭丫头，你找死啊你！
我想也不想就冲过去，两个人不异而同地伸出脚，对准那人的身下狠狠踢去，我听到她大叫，姐，走！她的手伸过来握住我的，两个人迅速地跑出了菜馆。
跑出了老远，我们停了下来，月光清淡，我们俩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相对大笑。
2008年的春天，她的服装小店开张了，叫反差。非常特别的名字。附近的人都知道，反差的老板娘总是花枝招展，活色生香的样子。
不上班的时候，我就去她的店里帮忙，她抱怨我总是太快喝光她的好茶，还有啊，漂亮的衣服都被我穿走了，她不允许我比她骚包。
她乐滋滋地叫自己骚包女。天天在我面前唠叨着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她把她的网友们一一给我介绍。我说，你说过信谁都不能信男人，我才不谈恋爱。
她张大眼睛，好歹也要赌一赌啊，赌这世上总有一个好男人。
我不理她。她伸脚就把我的凳子踢翻了，身手敏捷地把我压在地板上，我动弹不得，骂她，你疯了啊。她得意洋洋地，这一仗我赢了，你得听我的，相亲去。
站起身来，发现店小妹站在门口，一脸惊愕。
五
我很快地开始了第二次恋爱，对方是我的同事。这段恋情很短暂，他被保送至北京就读，没多久就给我寄来了分手信。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感情并不是很深，但自信心又一次遭受重击。
我请了公休，买了去成都的车票。大学时的好友在成都工作，早就想叫我过去一叙了。临行时，给她发了个短信，事实证明，也许这世上有好男人，但我没碰上。
关掉手机，晕头晕脑地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抵达成都时，正是5月12日清晨8点。找了个酒店住下，洗了个澡，一个人，上街闲逛。大街走着的，都是些陌生人，我波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我在一家小吃摊下停下了脚步，叫了许多吃的。突然，大地蓦地晃动了一下，碗里的汤水泼了出来，四下里传来东西哗啦啦掉落的声响，我听到有人惊惶地叫，天哪，地震了，快跑！
我慌了神，下意识地跟着人群跑。街上挤满了人，跑得太急，我摔了一跤，有人扶起我，拉着我继续跑，我叫，我的鞋，我的鞋！扶着我的人嚷，什么时候了，还找鞋，跑快点！
下午三点整，我坐在了天府广场的空地上。偌大的广场，挤满了神色惶乱的人们。我打开手机，看到她给我发来的信息，你个疯子，你去哪了？成都？我的天哪，那里地震了，你怎么样？快回我信息，你个死骚包！
我含着泪回她，没事，我现在很安全。
她很简短地再发，你等我，我马上来。
我急忙拨她电话，你来干嘛，不用来！她硬邦邦地回答我，你管我啊。不由分说地便挂了电话。
身边的人递过来一瓶水，我才回过头来打量了他一下，发现原来是个年轻男子，他微笑地看着我，说，第一次来成都吧，没事，等地震过去了，我带你参观成都。
这是一个好男子，在随后的两天里，他一直照顾着我。14日傍晚，我听到小喇叭的刺响，陈小安，陈小安，有人找！陈小安陈小安，有人找！
我站起身来，看到了她。她背着个牛仔包，穿着T恤佔仔裤，手里拿个小喇叭，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对着小喇叭喊话。
我冲她扬手，喂，喂！
她看到了我，跑过来。我伸手去拥抱她，冷不防她蓦地给了我一脚，我扑地跌倒在地，她跟着骑到我身上来，在我身上使劲捶，一边骂，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神经病，你让我担心死了！
男子在身边叫，喂喂，你怎么打人啊！
她停了手，狐疑地看我。我的脸红了。我赶紧对他说，这是我妹妹。
他松口气，然后说，你们姐妹俩感情真好。
我看看她，她冲我眨眨眼，偷偷说，这男人，不错，老姐，抓住机会哦。
我忍不住笑，我说，想让我听你的，打赢我了再说。她瞪大了眼睛，还想打啊，来来来！
她伸出手来，紧紧地抱住了我。我感觉到她的泪，滴到了我脸上。
我曾经以为，我们终其一生也不能真正地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妹，事实证明，我错了，不知不觉中，我们的生活相牵，我们的生命也相连。我们真的真的，是最亲爱的姐妹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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