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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给你最好的爱,是永远遥遥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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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朝伟在《花样年华》的结尾说:有些话,只想说给树洞听。说完后,用青草泥土盖住,就没有人会知道。
  
  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如果你像我一样身上有一个树洞,你就很容易知道他说错的是哪一半。因为没有人喜欢被泥巴塞得严严实实。
  
  我是一棵橡树,高25米,小枝褐色,无毛。生长在一座死灰山下。
  
  有时我很难说清到底该用“一个”来形容自己,还是用“一棵”。我有一个树洞,我的树洞长在槐树身上,所以我到底是一棵树?还是一个树洞?每一个漫长的下午我都会陷入沉思。这么想的时候,蚂蚁和小虫在我身上爬过,痒痒的。有时人类会来。他们皱着眉头,走近我,对我说:“我有一个秘密,我想把它永远留在树洞里。”
  
  我听过一万个儿女情长,五千个兄弟情深,一百来个你情我愿,还有不可计数的苦大仇深。我经常一边听,一边想:他们到底该不该在一起呢?
  
  “只要说出来,我就会觉得轻松很多。”他们说完,心满意足地拍拍树干,捏死从眼前爬过的蚂蚁。走之前,他们用泥巴堵住眼前的树洞。
  
  而我,虽然被泥糊了一脸,还在思考他们的情感八卦问题。我想,等他们下次再来,我就能把答案告诉他们。我就是这样一个想很多的树。
  
  多数人没有再出现过。而乔木属于少数回来的人。
  
  她总是风风火火地来,站在树洞前叽里呱啦说一堆。一边说,还要在我的树干上刻东西。想起来我都要皱眉头。一棵树皱眉头的样子你们见过吗?但我又不好发火,只能抖动几下树叶抗议。以一棵树的标准来看,她未免太瘦了。
  
  乔木第三次才扭扭捏捏的说出来这里的原因。
  
  “我喜欢一个人。”她低下声说。
  
  当然,来我这里的都这样。
  
  “他好像有女朋友了。”
  
  呃,这种情况也不在少数。
  
  我决定什么也不说。我当然可以什么也不说,我只是棵树哎。
  
  “他们说在你这里咨询很灵的。”乔木说。一边说,一边在树干上划来划去。
  
  我继续装死。
  
  “快帮帮我,求你了。”乔木掏出一个打火机。
  
  好吧。
  
  “你怎么知道我会说话。”我说“谁告诉你的…”
  
  “人人都这么说…”她说“你经常帮别人出主意,还让他们保密。”
  
  我只是经常在别人倾诉的时候忍不住说上两句。真的忍不住,有时我还会骂两句傻X。一棵树骂人傻X的样子你们见过吗?每个人一开始都吓一跳,走之前用泥巴堵着我的树洞,生怕我把他们的小秘密说出去。
  
  “他们还说我什么了?”我问。
  
  “妇女之友,情感专家。”她抬头看了一眼,说:“八卦巨擘。”
  
  我气得直往下掉叶子。
  
  “你说吧,”我说“我会说话的事你也帮我保密,你说啥我也帮你保密,我们互相保密,你先把泥巴放下。"
  
  乔木喜欢的人叫阿喜。
  
  高中时他们就在一个班。那时候乔木是语文课代表,而阿喜是坏小孩。乔木喜欢在每个周一的早上站在阿喜课桌前,等着他睡眼惺忪地说:“怎么办?作文我没写。”
  
  这样乔木就有借口敲一下他的头,骂上他几句。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名正言顺地到他座位上催他交作业,听他说:“怎么办?我不会写。”
  
  到了放学,总是乔木帮他写好,让他署上自己的名字。“作文总是得交齐的。”乔木这样安慰自己。但等到阿喜满脸笑意的说谢谢时,她还是一阵心虚。
  
  就像是被他识破,抑或是让他奸计得逞。
  
  乔木帮他写了一年的作文。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谢谢。只有一次,她把作业本递给他的时候,他说:“你写的真好,你怎么那么了解我。”乔木嘴上说,别废话。却感觉到自己脸上一阵发烧。
  
  后来,她再也没帮他写过作文。而他也再没拖欠过。就像是一张作业纸的交情,翻过去就是翻过去。她曾经以为再也不会见到阿喜。所以当她在大学的教室里见到阿喜的时候,惊讶的合不拢嘴。
  
  “怎么办?”她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抬起头皱着眉说。但他对她说,你好。礼貌而克制,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到千里之外。
  
  “妈的,他真不是人!”乔木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还愣着干嘛,有没有纸?”
  
  “你…问一棵树要纸?你是让我就地自裁吗?”我说
  
  她哦了一声,用手背擦了一下脸,接着说下去了。
  
  乔木不愿意和阿喜说话。
  
  因为阿喜不和她说话。
  
  乔木想这也许就是成年人的矜持。走出一段时间,就要结束一段关系。高中时代她可以追在他屁股后面要作文,现在却没有一点理由和他说上一句话。
  
  大二的时候阿喜交了女朋友。瘦小又漂亮,是男生都喜欢的类型,大概。不过还是我比较可爱啊,乔木厚脸皮地想,转念又想自己这是在嫉妒,要警惕这种想法。
  
  要远离阿喜。
  
  阿喜和他的小女朋友出入成双。一开始乔木总是会感到一阵揪心,慢慢的却也平复下来。阿喜女朋友是小鸟依人的类型,她每次看到乔木经过,都恨不得挂在阿喜脖子上。面对这种女性的示威,乔木自然哭笑不得,简直想摆手说我是无辜的。
  
  有一次,乔木在走廊上碰见阿喜。他一个人。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吗,乔木想。她对阿喜礼貌地笑了一下。她已经学会克服那种尴尬。
  
  阿喜没有笑。
  
  从乔木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说:“乔木同学,你好像胖了一点。”
  
  乔木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阿喜已经走远了。
  
  她没有一点不高兴,甚至,还有一点欣喜。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却抵不过他一句话。
  
  下次见面阿喜还是和女朋友一起。女朋友对路过的乔木怒目而视。而阿喜隔岸观火般地笑着,像是在说:
  
  “哎呀,怎么办呢?”
  
  “怎么办?”乔木两手一摊,无赖地说。
  
  阿喜给她的问题,她原封不动地抛给了我。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所以说,你还喜欢他,哪怕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还那么混蛋,对吗?”我一边复述她的话来拖延时间一边开动脑筋想办法。真是太棘手了。我虽然爱胡思乱想,但也不意味着必须帮人解决这种问题啊。
  
  “要么,挖个墙角?”我小心地问。
  
  “那是婊子!”她说。
  
  我舒了口气,说:“果然还是放弃的好。”
  
  呜呜呜,她又哭起来。
  
  很多人都是这样,既无法狠下心做坏人,又说服不了自己。相比之下,做一棵树就要自由许多。
  
  乔木一边哭一边捶打着我的枝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我帮你就是了。”我说“你再多说点。我时间不多了。”
  
  “怎么办呢?”
  
  乔木发现自己每次看到阿喜都会心跳加速。阿喜的小女朋友在旁边的时候心跳尤其快。
  
  阿喜对她笑的时候,她只能还以微笑。他对他点点头,她就像做错事一样紧张。一来二去,这些像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默契。
  
  再看到阿喜和他女朋友走过的时候,除了越发浓郁的醋意,乔木还感到一些得意。他不爱你,他和你在一起只是逢场作戏,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我。乔木忍不住这样想,想过之后又羞愧难当。
  
  她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阿喜。想到高中时帮阿喜写的作文,《向前看,向后看》《青春从40岁开始》,《执子与通子》,都是些她一知半解、想起来就让人难为情的题目。哪有男孩子写这样题目的作文啊。也许语文老师早就发现了乔木和阿喜的秘密,却只是宽容和会意的一笑。
  
  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人尽皆知,只有乔木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有那么明显吗?乔木想。脸前又浮现出阿喜笑着说谢谢的样子。
  
  但随之而来的是阿喜女朋友无辜的面容。她感到一阵阵的难过和愧疚。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而且,如果他真的喜欢你,怎么会先和别人在一起?
  
  所以说,的确人尽皆知,却都在看我笑话?乔木想。
  
  乔木开始躲着阿喜走。他笑,她假装没看到,他看她,她就转过头看风景。一星期很快过去,某一天,乔木听到阿喜和女朋友分手的消息。乔木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是第三者,更没脸见阿喜了。
  
  有一天,乔木下课后留在教室里没有走。阿喜突然撞门进来。
  
  他气势汹汹。乔木以为他会质问自己,或者干脆揍自己一顿。
  
  阿喜一点点向她走来。手撑在桌子上,他看到了摆在她面前的本子。乔木慌忙盖住。
  
  “这么说,你到现在都还喜欢写作文?”阿喜说“让我看看,写了什么。”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拿。
  
  乔木干脆把整个身子压在桌子上,抬起头看阿喜。恍惚间觉得又回到了高中,正在用阿喜当初看自己的角度看阿喜。
  
  “不给看算了,你还是老样子,课代表。”阿喜说。他用力撑了下桌子,坐在桌子上。什么也没说,就那么静静坐着,乔木一动不敢动,也不敢侧过脸看他。过了一会,乔木听见阿喜双脚落地的声音,心里也跟着一沉。阿喜要走了。
  
  “喂,你找我到底什么事?”乔木喊道。“没什么。”阿喜说。关门出去了。
  
  乔木还趴在桌子上,胳膊下面压着作业吧,作业本上写着:
  
  乔木不喜欢阿喜。乔木不喜欢阿喜。乔木不喜欢阿喜。
  
  乔木的眼睛已经肿了,却还努力摆出一个笑来。
  
  “他总是什么也不说,就能让我不知道怎么办。”她说。
  
  可能是因为你更爱他一点。我想。
  
  乔木沉默了一会,说:“对了,你刚才说你时间不多了,你要干嘛啊?”
  
  “睡上一觉,然后出门旅行,要去西藏和巴黎,还要去喜马拉雅山,等回家之后,再被做成作业本纸,让你们这些学生胡写乱画。”我说“只要不用听你唠叨就行……”
  
  没有回答的声音。我低下头,看见乔木枕着树干睡着了。
  
  从那之后,乔木每星期都要来找我倾诉。
  
  我开始开导她,对于阿喜和女朋友分手的事她其实不必自责,分分合合再正常的事,也许他们根本不该在一起。她似乎很受用。幸好她没有深究,没有问:那我呢?我和阿喜该不该在一起。
  
  我开始教她促进她和阿喜关系的方法。那是我长久以来观摩树杈上的鹦鹉喜鹊谈恋爱的心得,几十年过去了,鸟儿换了一批又一批,拍拖手法还是那几套。这些方法对于人类同样适用,遇见喜欢的异性抖羽毛和摇尾巴除外。
  
  看得出乔木和阿喜进展很快。嘴唇上一点新的颜色,眉间的一抹鲜亮,都散发着恋爱的气息。我衷心地为乔木感到高兴,她正在努力自己解决问题,等到有一天她足够快乐、勇敢,就再也不需要到树林里找一棵橡树倾诉。
  
  虽然那棵树会感到有点冷清。
  
  又过了一段时间,乔木果真很少来了。有时候接连几个星期都见不到她人影。有一次她很晚才来,趴在我身上念叨着什么,还在我身上刻着什么。多年后我才明白,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就像挠痒痒。我试图回想起她那天究竟说了什么,却全然没有记忆。印象中只有闷热的午后,一个少女怀抱一棵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乔木开始苦闷着脸。她不愿意和我说太多,有时候来只是坐在树桩上休息,或者靠着树干睡觉。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说了你也不懂,你只是棵树。我当然懂,上星期松鼠结婚还是我当的伴郎呢。我无法深究,只能仍由她去。
  
  有一天,乔木说:“今天阿喜向我表白了。”
  
  “好事啊。”我说。
  
  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我要想想。”乔木说。
  
  乔木说,有一天,她来找我的时候迷了路,在一个岔路向右拐,走到了另一棵橡树那里。
  
  那棵树说,也许你们根本不该在一起,是时候放下了。这方面我们树就比较看得开。
  
  乔木觉得眼前的树今天语气不大一样,但还是和它聊了一下午,说了很多。
  
  “说了什么?”我问。
  
  乔木不说。
  
  我说,树和树也是不一样的,你看,有的树只会给你灌鸡汤,有的树就会讲道理。对了,最后你怎么发现自己找错了树的?
  
  乔木说,我在你身上刻了东西。
  
  乔木在我身上刻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不过我也不在意。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们生长在火山下,最近时常有火山灰落下来,掉在我的枝干上,树叶上。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火山灰掩盖,连带着所有秘密。
  
  而乔木的故事会是那些秘密中的一个。乔木和我讲了这个故事的开头,我就要听乔木讲到结尾。有始有终。
  
  “答应阿喜吧。”我说“你们会幸福的。”
  
  乔木说:“好啊。”
  
  我没想到,这是和我乔木说的最后一句话,从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乔木。
  
  她过的好吗,有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我都无从知道。有时真想变成一个人,迈开双腿,去看一看乔木的故事的结尾。
  
  而实际上我只是棵树,只能呆在原地等待着那想象中的火山灰埋过头顶。好消息是大面积的火山灰暂时还没来,只是需要每天早上用露水清洗一下树叶的程度,还能有效防虫,好处多多。
  
  仍然有很多人找我倾诉,往树洞里塞泥巴。我已经学会闭嘴,假装自己是一棵很沉默的树。时间已久,来的人少了很多。偶尔,我会想念乔木。
  
  有一天,一个男人站在树洞前。
  
  “听说,你这里百试百灵,只要…”他说“卧槽,这树干上怎么刻着我的脸,”
  
  原来乔木整天在我身上刻的是这个。
  
  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阿喜吧。
  
  阿喜说,他和乔木早分手了。他们一上大学就在一起,有一天她却突然跑过来跟他说分手,莫名其妙。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他后来再也没见过乔木。
  
  不过今天来是为了另一个女生。阿喜问,你说,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风吹动我的树叶,我一声不吭。
  
  阿喜等了一会,看没什么反应,骂了声晦气,走掉了。
  
  原来是我一直误解了乔木的故事。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第三者,她就是阿喜的小女朋友。
  
  那个故事她是倒着讲的。从她对阿喜说分手,讲到阿喜第一次对她表白。她撒了谎,亦或是她的记忆撒了谎,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分手后阿喜很快开始新的生活,交了一个又一个新女朋友,而乔木却活在过去。她把自己想象成刚认识阿喜时的样子,你瞧,从爱到不爱的过程,只要倒过来就会好受许多。她对着一个树洞诉说,一直想要说服自己忘记。
  
  故事讲到最后,阿喜问乔木:“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乔木说:“好啊。”
  
  很多人都是这样,既无法狠下心做坏人,又说服不了自己。
  
  火山灰就是这时候来的,从山顶上倾泻而下,用不了几秒,就会将我掩盖。
  
  我想起乔木走错路的那天,和另一棵橡树的对话,不禁笑得树叶乱颤。她和它应该讲了实话吧。我望着那棵树的方向,心想,还是做树好,永远不会走近,无法触摸,永远遥遥相望。
  
  在这方面,我们树总是比较看得开。
  
  灰石掩过头顶.藏在树洞里的秘密,又多了一个。
  
  作者|里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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