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给丈母娘的一封信
宁夏中卫：杨素凤
亲爱的岳母大人：
您好！给您当了30多年的女婿了，本应有鼓当面敲，有话当面讲，但看到您满是皱纹的脸上寒霜一样的眼神，我只好吞咽下要说的话，还是写封信表达一下吧，因为您是80岁以上农村中为数不多识文断字的老人。
30多年前，我风华正茂，家境殷实，是人人羡慕的城市居民，父母都有稳定工作，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经工作，一个妹妹上高中，在这样良好的家庭里，我本应是考上大学的，可是您知道，文革后期，我们全学工学农了，今天上南山台子泵站干活，明天到修造厂、农牧厂、化肥厂和工人师傅打成一片扭螺丝、当钳工，后天又帮蔡桥村、东关村、南元村的社员插秧、收割、打场，还为当赤脚医生做准备学针炙按摩等，整儿八经没在教室呆几日，没学到什么文化知识，稀里糊涂就毕业了，拔乱反正，此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已结束，我凑凑合合参加了高考，结局可想而知，名落文革前的老高中生。
落榜后，我当了几天待业青年，第二年因城市居民的优越条件，我上了区内一所技工学校，这是专门为城市户口的学生提供的，学制两年，毕业后直接安排工作，毕业后，我分到铁厂，这是多少人羡慕的单位，上下班有轿子车接送、发蓝色工作服、还有其他劳保等用品，旱涝保收，用农民的话讲就是月月都有麦子黄。
这时我刚满21岁，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不是我老张卖瓜，自卖自夸，那时我高大帅气，英俊舒朗，有铁饭碗，家境优越，给我介绍对象的人踏破了门槛，今天黄门商店的营业员、明天化肥厂工人，我三头两天相亲，但没有让我动心，没入我的法眼。父母哥嫂劝我：差不多就行了，别挑花了眼。我不以为然，急什么呀，我一定要找一个让我一见钟情、怦然心动的姑娘。
80年代初，流行邓丽君的歌曲，我听得如醉如痴，那甜腻的声音，优美的歌词、动人的旋律深深打动了我，用现在时尚的话说邓丽君就是我的梦中情人，我家的墙壁上、工厂的宿舍里贴满了邓丽君的画像，为了听歌，我用半年积蓄买了一个燕舞牌收录机，只要有邓丽君的录音磁带，我一定要千方百计买下来，我和工友们下了班在宿舍听，周末下了班把录音机再提到家里听，父母说我痴迷了。
我喜欢邓丽君，当然我也崇拜霍元甲，模仿过《上海滩》里的许文强，我穿着喇叭裤、米色风衣、戴着墨镜，留着中分头，哼着邓丽君的歌曲、《上海滩》、《霍元甲》中的歌曲，在大街小巷游逛哼唱，我知道后面有无数双眼睛打量我、目送我，这些眼睛有同性羡慕嫉妒的，更多的是女性，仰慕暗恋的年轻女子，谁个少年不善钟情？谁个女子不善怀春？
五月的一天，月亮在白莲花一般的云朵里穿梭，我们一帮邓迷聚集在我家槐树下听歌，花香幽幽，树下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刚时兴的格瓦斯、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盒红塔山香烟，啊，多么美好的时光啊，这时一同学带着他妹妹来了，他妹妹一来，马上吸引了众多的眼球：小巧玲玲的个头，白皙的皮肤，大眼睛，黑油油的长发随意用一根橡皮筋扎着，青春！青春，她的某些地方深深吸引了我，对了，脸盘和眼睛邓丽君神似，我目不转睛看着她，看得她脸红了，羞涩地低下了头，同学介绍，他妹妹叫童玲，19岁，正在上银川师专，还有两年毕业，内向、胆小，他领到人多处走走，免得当了老师被学生欺负……
哎呀，大学生呀，大伙再次投去敬慕的目光，那一晚，我们几个平日胡说八道、爱插科打诨、国骂三句不离口的家伙都老老实实，前所未有的斯文，格瓦斯没喝完，香烟根本就没人好意思抽，我们让童玲讲大学生活，她红着脸，给我们讲歌咏比赛、讲拿着钢精锅到食堂打饭的情景、讲她们学校前面的园艺场，讲师专美术系、音乐系学生的花边轶事，我们没上过大学，听得津津有味，其实童玲完全不是同学所描述的胆小内向，她很健谈！
事后，我细细回味，这实际是同学有计划、有预谋安排的一场会面。
岳母大人，读到这您该明白了，同学的妹妹就是您的女儿，我的妻子，童玲。
同学家境不好，兄弟姊妹多，父亲早亡，孤儿寡母，同学初中毕业后，家庭成分好，当了兵，退伍后赶上了好时机，安排在食品加工厂工作。
我和童玲可谓一见钟情，以后我们就书信来往，为此我还积极争取到银川出差，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是为了看童玲，我请她们宿舍的人在贺兰县的饭馆吃饭，她们宿舍的同学流露出的是对童玲的羡慕，我还领着童玲到银川老大楼给她买了一条粉色拉绒围巾、一件米色滑雪衫，穿上滑雪衫，围上围巾，童玲越加迷人，她就是我眼里的西施，我们逛了中山公园，还在大门口照了相，分别时，我俩依依不舍，这一次出差，花掉了我两个月的工资，但我心甘情愿，回来后，我的日常开支都是我父母额外赞助的。
放假了，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你们家夏收，我这个父母眼里曾不事农桑的纨绔子弟穿着背心，顶着破草帽跟着童玲在田里挥汗如雨，割麦、打场、碾米磨面，我跟着，打草喂猪，我也跟着，我走遍了你家的每一块农田，有童玲的地方就有我，我去你们家的时候，从没空过手，有时买一袋橘子粉、有时是一只中卫有名的田烧鸡，更多的时候就是鼓楼食堂的二两粮票、8分钱一个的葱花饼子，我一次就买十来个，冲着这些，你们家的人对我敞开的是笑脸，大姨子、侄儿子、外甥哪一个不喜欢我呢？田烧鸡，我们家也是一两个月才能买一只，打打牙祭。
为了心上人，我成了月光族，为了心上人，赴汤蹈火我在所不辞，我做的这些也给您老人家留下了好印象，你倾其所有，做了最拿手的扁豆子面、红烧肉、鸡蛋煎饼招待我，我父母上门正式提亲的时候，您老人家爽快答应了！得到两家大人许可，我和童玲看过电影，骑自行车逛过沙坡头、在黄河边看落日……
我们相约：童玲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童玲大学毕业了，本来教育科要把她分到红泉中学，得知消息，我求爷爷告奶奶，让我爸爸四处斡旋，最终把她分到离城较近的不用过河的镇罗中学。8月底童玲上班，10月国庆节我们结婚了，我家的房子早被我粉刷精心布置好了，五斗橱、大立柜、梳妆台等家具，父母早已为我准备好，其他就不用一一描述了，因为你家情况特殊，我父母给了你家1000元彩礼，感谢您对童玲的培养，这在80年代初期是最高的，当时的行情是500到700！就这样，你还提了一个苛刻条件：童玲刚工作，没为家里创造一点财富，没帮你分忧解愁，还有两个上学的弟弟，你要求童玲结婚后前三年的工资全部交于你！童玲当然答应了你，她是孝女，知道感恩，知道您含辛茹苦拉扯他们不容易，我还有什么话说呢，我爱童玲，爱屋及乌，爱她的一切，接受她的一切……
结婚一年后，我们的儿子出生了，农闲时，您帮我们带孩子，我和童玲过了10来年幸福的日子，尽管童玲的工资前三年悉数上交于你，我们的日子一点也不比别人差，我的工资高啊，童玲拿100多元的时候，我们的月工资已经500多了，铁厂的效益蒸蒸日上，铁水奔流，财源滚滚，只要有节假日就发各种补助和福利，发的福利一半多童玲都送到了你家，我没任何意见，我的工资除了留下几个与狐朋狗友交往的活动经费，其余全部给童玲。
我们厂子每年都组织职工分批外出旅游，我带着您和童玲走过西安、北京等地，我慷慨无私，帮另外几个小舅子成家立业，每个人成家我都是全力以赴，甚至还借下债务帮他们，您逢人就夸: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的这女婿胜过两个儿子!我父母颇有微词:娶了媳妇忘了娘!兄弟姐妹开玩笑说我是妻管炎，朋友讥笑我是怕妻落娃。我呢，我行我素，才不管他们的说三道四。那时童玲温柔贤惠，优雅端庄，家就我是温馨的港湾，我俩相敬如宾，琴瑟友之，互相称呼都是昵称，我称她玲子、玲玲、童童，她叫我蚊子、伟伟，儿子活泼灿烂，吸取了我俩的长处，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出去，投过来的尽是羡慕的目光，
谁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就在童玲千辛万苦学完本科调入城里后不久，受国际大气候影响，铁厂效益急转直下，铁水不再奔流，濒临倒闭，大量工人被裁员，我竟然成了首批下岗工人！
下岗后，我悠闲自在了一年多，学会了做饭、烧菜，童玲和孩子下班放学就能吃上现成的饭菜，儿子心花怒放，但童玲不满，脸经常扯得老长，她当班主任辛苦，周末还要在家搞家教挣钱，她嫌我在家碍手，我出去闲逛，学会了打麻将，和昔日的发小抽烟、喝酒、吹牛，童玲愈发不高兴了，动辄摔摔打打，河东狮吼一般，今天说她的同事丈夫有本事，又升职了，房子换了三次了，后天又说某同事家拆迁分了三套房子，总之嫌我没本事，挣不来钱。我谨小慎微，我找过工作，但工厂到处裁减工人，大学毕业生都找不上工作，更何况呢？我应聘到学校当保安，童玲说丢人现眼，一个月的收入不如她一周搞家教挣得多，我卖菜因为太实诚，不干缺斤少两的事，所以有时连本钱都收不回来，只好作罢，我想踏黄包车，但已被出租车取代，没有行情….因此家里时常狼烟四起，但不管怎么样，我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结婚三十年，我没有动过童玲一个手指头，没有说过一个带脏字的话！
儿子大学毕业后，不顾我们的反对，到北京当起了北漂一族，让我愁上加愁，这些年教育局三令五申不准老师有偿家教，童玲愈发不给我好脸色，有几次，她们姊妹聊体己话，她竟然骂我是现世宝！左一个我们那现世宝又一个现货，她堂堂高级教师，当初瞎了眼，竟然找了一个下岗工人，要不是看在儿子的份上，离婚呢。听了这话，我心里拔凉拔凉的，她怎么转眼就忘记了当初的海誓山盟呢？
我堂堂五尺高的汉子，靠老婆养活，我难受，夜里睡不着，靠吃安眠药助眠，父母看着我蹭蹭冒出的白发，心疼我，时常偷偷塞给我一些零花钱，捏着他们不多的退休工资，我心里有涌起的是深深的愧疚，当初我拿高工资的时候，连双袜子都没有给他们买过呀，唉，我好后悔……
城市扩建，我们家的老房子拆迁，兄弟姊妹多，我分得一套小房子，本想把这套房子出租，用租金弥补一下日常开支，但童玲虚荣心作祟，把我们原先住的房子的和置换的房子全部卖了，买了一套大房子，不经我同意，又花了10来万买了一辆汽车，房子装修好后，您老人家在一个良辰吉日入住最大的卧室。童玲说你的儿子、媳妇是不肖子孙，为了拆迁分房，兄弟失和，房子瓜分完，您老人家如一叶扁舟，无人赡养，尽管我们没分得一根柴草，但她要当好女儿，让您住大房子，让您老有所养，她开车拉您周游列国，您老人家心安理得享用这一切。
春节期间，您的亲友组团来给您老人家拜年，您对他们欢乐开怀，慈眉善目观音菩萨一般，有说有笑，童玲和众亲友打麻将，我在厨房忙碌半天，端出一桌子美味佳肴，你牙不行，挑三拣四，嫌我炖的羊骨头肉不太熟，凉拌三鲜醋放得少了，坐在沙发上指手画脚，儿子看不过眼，拉我坐下来吃饭，我一落坐，满桌子的笑声莫名其妙戛然而止，吃完饭我和小舅子、挑担喝酒，我借酒浇愁，我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地上失声痛哭……
丈母娘，您是黄土埋到脖子的耄耋老人了，我也过了知天命之年，再过一年，我该能拿退休工资了，退休工资够我日常开支了，丈母娘大人，我不偷不抢、不赌不嫖，我清清白白做人，我奉行：仇不能记得太深，恩不能忘得太净的做人原则，您为何这样待我?请您一碗水端平！
这就是女婿要对您说的话，我已经用特大字体打印好，您老人家戴上花镜慢慢看，看仔细，仔细看……
再次祝福您：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您的女婿：邹力伟
2016年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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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脆生生：《银川晚报》专栏作者，现居银川。
出版《两个人的江湖》《我们忘了，爱在婚前》《非你不嫁》等书，其他文字散见报纸及杂志！
爱吃爱喝爱臭美，好吃懒做想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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