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高中的时候，小南喜欢上了我们班班长，偷偷摸摸告诉我。
我看看她，又看看班长。
“要不你换个目标吧。”我说。
“什么意思？”小南不明就里地看着我。
“班长……成绩太好了，” 我说，“和他在一起你会有压力的。”
小南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我努力学习不就是了嘛。
我好歹也是班里前二十名呀。”
“班长……职位高责任重，”我搜肠刮肚地找理由，“你们不搭。”
“可我是生活委员啊。”小南皱着眉头看我。
“班长……班长……”我继续瞎掰，“班长也许不想谈恋爱呢……
我们是学生，要以学习为重……”
小南一拍桌子：“你到底支不支持我？！”
……你非要我说实话是不是？
班长肯定不会喜欢你的，因为你……长得并不好看啊！
你没看到班长天天和班花眉来眼去的吗？！我心中暗想。
考虑到我曾经连续逃了一个星期值日，小南都没有告发我，我也不好意思和她说这些。
小南把头发往后一甩，鼓起勇气去和班长告白。
结果想都不用想，班长先是很惊讶，继而说，他觉得高中时期不宜谈恋爱，大家还是学生，要以学习为重。
小南红着脸回来，和我说，她觉得班长是个很好的人。
一周之后，班长和班花在一起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小南很沮丧，好几天都没有精神。我走到她桌子旁借作业来抄，她趴在一摞书前面，一动不动。
“为什么班长不喜欢我呢？”她问我，“果然是因为我学习不够好吗？”
我不说话，拿了作业就走。
从此小南开始拼命学习，午饭都不吃了，买一包饼干就解决一顿饭。
半个学期后，期末考试，她挤进了班里前五，班花发挥失常，跌出前十。
但是班长还是和班花在一起。
小南再接再厉，下个学期期中考试，她考到了第二，和班长只差十分。班花则一路跌出了前二十。
但是班长还是和班花在一起。
小南一下失去了动力。自习课，她传纸条给我，又问我，班长为什么不喜欢她。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不好看啊！
话到嘴边我忍住说出的冲动。
小南的确长得不好看，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天生丽质”四个字，基本和她无缘。
但是我也不能打击她，因为我长得也不好看。
学生时代，虽然大家都努力表现得很纯情，但某种程度上，还是要看脸的。
所以班长不喜欢小南。没有人喜欢小南。
当然，也没人喜欢我。
虽然我特别内秀。
高中毕业，我到北京上大学，小南的学校和我隔着两条街，走快点儿的话，二十分钟就能到。
那段时间我沉浸在自由的喜悦中，把逃课当主业，还成功“策反”了宿舍剩下五个人中的两个，每天早晨闹铃一响，“啪”按掉，问大宽和锤子：“你们去上课吗？”
两个人装睡，都不说话。
于是我心满意足地继续睡。
大一下学期，小南给我打电话，问我，她喜欢一个男生，应该怎么表白。
“……拿钱砸死他。”我说。
“你认真点儿！”小南冲我喊。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我反问。
“他和别人不一样。”小南说。
她说那个男生平时独来独往，不是很合群的那种人，还总是背着一个挺大的书包，里面装着很多她都看不懂的英文书。
出于好奇，小南悄悄记下了其中一本的书名，从图书馆借来，对着词典看了一晚上，发现居然很有意思。
第二天她主动去和男生讨论这本书，两个人越说越投机，后来就成了好朋友。
日子一长，小南觉得，她开始喜欢他了。
她没有采纳我的建议，直截了当地去找男生表白。
然后她又遭到了拒绝。男生说，他觉得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不容易，他愿意和小南做朋友，但是做男女朋友，他暂时还没想过，他也没打算这么早就在大学里谈恋爱。
小南的失败记录上，再添一笔。她又打电话给我，和我说，她觉得不是很伤心。
“至少我们还是好朋友。”她说。
结果两个月之后，男生突然给她发短信，说他们不能再每天聊天了，他有了女朋友，不想让女朋友吃醋。
小南还不死心，觉得男生骗她。
“我要当面找他问个明白。”她说。
我正在和大宽打游戏，随口“嗯”了一声。
“你和我去吧。”小南又说。
我差点摔了鼠标：“为什么？！我们关系有那么好吗？”
“我请你吃一个月的饭。”小南说。
“……拿钱砸我！我是那么好收买的吗？
“好吧，我是。”
我扔了游戏去她们学校找她。大宽在我背后狂骂我是个猪队友。
小南带着我直奔图书馆，杀气腾腾。
我们刚冲到门口，小南突然傻在台阶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手拉手，从里面走出来。
他俩朝我们的反方向走去，没看到我们。我倒是看得很清楚。女孩身形小巧，声音甜美，男生长得一般，看多了也还顺眼。两个人给我们留下一对背影，看上去还是挺搭的。
我偷瞄一眼小南，她一言不发，默默看着前面的人。
嗯，看来就是这个男的了。
我们又默默地站了几分钟，直到那两个人消失在视线里。
“我们走吧……”我说。
我下台阶，小南跟在我后面。
“他们好像很合适。”走出两百米，小南说。
“哦。”
“那个女孩挺漂亮的。”小南又说。
“……光看背影你就看出来漂亮了？”
“看来还是小巧型的女孩更受欢迎呀。”小南叹口气，笑笑，说。
我瞥了她宽厚的肩膀一眼，没说话。
又过了一年，我上大二，因为逃课太多，被辅导员勒令不准再逃课，
还让我写检讨。
鬼才写，就不写。
但课还是得上，不然就不让毕业了。于是我老老实实去上课，在
桌子底下玩儿手机、看小说。
有一天正看得天昏地暗，小南给我发短信。
我谈恋爱啦！她在短信里写。
我一高兴，差点儿把手机扔到地上。
下课就给小南打电话。她说得语无伦次，我大概理了一下才明白，原来小南进了她们系的学生会，和一个男生同在一个部门。两人经常一起帮忙准备活动，活动完了又一起吃饭，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系学生会的学生很多时候是做苦力的。赶上系里有活动，他们都要帮着布置会场或者发传单，男生觉得小南怎么说也是女孩，就揽下了大部分体力活儿，发传单的时候，也都会从小南手里抢走一半。
小南很感动。从小到大很少有人这么对她。感动之余，她趁着情人节的时候，表白了。
这次男生没有拒绝。
男生叫郭宇，一次聚会，小南带他一起过来的。那天人很多，没说上几句话，只记得是个普普通通的男的。还记得小南一直在笑，看上去很开心。
嗯，开心就好。我也很开心。
但是再一想，这样的姑娘都有男朋友了，我居然还是单身，不禁又有些伤感。
唉，一定是我太内秀了，大家注意不到。
大二很快过去，我们升上了大三。小南很少和我联系，估计正沉浸在恋爱的美好里。
十一月，天气忽然转冷，还没送暖气，我就在宿舍躺着，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扮演木乃伊。
我感觉自己快脱水了，大宽忽然过来敲我的床栏。
“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南？”大宽问我。
“你怎么知道？”我反问。
“我在她们学校不是也有朋友嘛，”大宽说，“我朋友说，她男朋友好像……劈腿了。闹得还挺厉害的。”
“嗯？！”我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打电话给小南。
小南的声音听上去没精打采，我问什么也不说，最后扔给我一句话：“出来吃饭吧。”
我迅速跳下床、换衣服，临出门想了又想，忍痛带上钱包。
小南在她们学校附近的一家饭馆等我，还没点菜，桌上先摆了啤酒。
“怎么回事儿？”我问。
小南两只眼珠子底下挂着眼袋，一句话不说。
我不好追问，先拿着菜单看。有两个女的刚吃完，从我们旁边过去，其中一个突然看了小南一眼，接着就对她指指点点，说：“就是这个女的，上周去我们班里闹，连保安都惊动了，你说图什么啊，没脸没皮的……”
我眉头一皱，刚要发火，小南伸手拿过一个玻璃杯，猛地扔在地上。
饭馆瞬间死寂。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两个女的吓了一跳，撇撇嘴，快步走了出去。
服务员哆哆嗦嗦地过来扫地。“杯子多少钱？”小南问，“我赔。”
服务员看看老板，老板冲他摇摇头。
收完玻璃碎片，饭馆里慢慢又喧哗起来。我看着小南，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惨是吧？”小南冷笑，“现在我是出名了，人人都知道我的事迹。”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才知道，小南和郭宇恋爱谈了一年，暑假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他们各自回家，离得很远，每次聊电话，郭宇都说他要早睡，匆匆把电话挂了。但是小南偶然发现，他虽然说要睡觉，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却还在一个网站上晃，频繁地在一个女孩的主页里留言。
小南顺着这个页面查了查，发现女孩和郭宇是高中同学。
她打算假装不知道，让这件事过去。等她回到学校，却收到郭宇的短信。
我们分手吧，我不喜欢你了。郭宇写。
小南回短信问为什么，郭宇不回。给郭宇打电话，不接，隔一天再打，就显示号码已是空号。
她到郭宇宿舍楼下找他，几乎是哭着求别人帮她叫郭宇出来。最后出来的是郭宇室友，小伙子老老实实地说：“郭宇说他不在。”
小南急坏了，多方打听，还是郭宇的另一个室友看不下去，告诉她说，郭宇高中的时候就追过那个女孩，没追上，女孩也在北京上学，暑假前和男朋友分手了，找郭宇诉苦，郭宇就去了她家安慰她。
之后发生的事，小南不说我也能猜到。
小南找不到郭宇，就冲去他上课的教室堵他，大闹一场，上课的老师一生气，就叫了保安。
我给小南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两天没睡觉了。
“其实我觉得我挺傻的。”小南说，“脸也丢了，人也没回来。
而且他都做了那样的事，我还争什么呢？”
“我就是觉得不甘心。”她又说，“说喜欢我的时候，是不是他？
说一心一意对我好的，是不是他？如果一开始就对别人念念不忘，又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你知道吗？”小南接着说，“那个女孩，很漂亮。据说高中的时候，也是他们班班花。”
我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我是一定要和班花过不去是吗？”小南低声说。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小南忽然拍了一下桌子。
“算了，不说他了！”小南说，“反正也这样了……喝酒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三瓶啤酒，靠，这也叫不醉不归？
结果发现小南酒量极差，喝了一瓶啤酒就撑不住了，扶着桌子打瞌睡。我喝完剩下的酒，又叫了三瓶，一个人喝得很开心。
小南手一松，差点儿从桌子上摔下去。整个人也清醒了。
“你说，他们都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她突然问。
我一愣。
“别想那么多。”我说，“不喜欢是有很多原因的吧，比如……”
小南打断我，“有人喜欢过你吗？”她又问。
“……没有……吧。”我说。
“那就是了。”小南点点头，“你那么丑，肯定没人喜欢你。”
……失恋的人不是我好吗？你这么明白，还找我诉苦干啥啊！
而且我是个内秀的人！
小南挣扎着坐起来，手托着腮。“如果大家都看脸的话，”她说，
“我们是不是永远不可能有恋爱的机会了？”
……谁和你“我们”了？
我继续叫了两瓶啤酒，半晌才说：“也不是都看脸的。”
“别自欺欺人了。”小南说，“肯定是看脸的，不然为什么当初班长说不想耽误学业却和班花在一起？那个谁也说没想过那么早找女朋友，结果说完两个月就和别人出双入对？郭宇说我特别好特别好，还不是为了一个胸大腿长的女孩就走了！”
“所以说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是有很多原因的啊！”我大声说，“比如……”
“比如你大爷！”小南喊，“让你们承认看脸就那么难吗？我长得不好看，就活该被人耍着玩儿是吗？”
“那你整容去啊！”我听得不耐烦，怒吼一声。
桌上死寂。小南看着我，我看着她。
我有些愧疚，先挪开视线。
“真的不是都看脸的。”我慢慢说，“一个人再好看，能好看多久？”
“但我连好看的机会都没有了。”小南说。
我搜肠刮肚，找不到话来宽慰她。
小南醒了醒酒，站起身，也不让我送，自己走了。摇摇晃晃的，
背影看上去……看上去很宽厚。
我突然有些伤感。她明明很努力。
就好像一个人去参加百米跑步，跑得半死不活，终于拿了第一名，
突然裁判说：“不好意思，成绩作废，因为你长得太丑了。”
于是，第一名一边抹泪一边走出赛场，身后，长得最好看的选手
捧起了奖杯。
小南很长时间没有联系我。毕业，我们都找到了工作，我留在北京，
小南应了她的名字，南下杭州。
我们从此再没有联系。
201×年。一个极其无聊的下午，我躺在沙发上看手机。大宽和我
在微信里争论，说他上个月多请我吃了一顿饭，算上利息，这个月我
还欠他十顿。
……我去年请你吃过自助，我回复，你没回请。照这个算法，你
欠我一百顿。
你……你欠我一千顿！大宽绝望地争辩。
你欠我一万顿！我不甘示弱。
……完了，我们没救了。
两个人吵得厉害。大宽打字太快，我一怒之下，退出了聊天窗口。
接着看到一个新联系人信息。
点开，不认识的名字，下面加了一句话：我是小南。
赶紧加好友，选择发信息。
原来你还活着啊！我写。
……是啊！小南回复。
突然之间我就不知道该再打些什么了，心想，如果问她找没找到
男朋友，会不会显得我很混蛋？
一愣神的工夫，就看到小南在屏幕上写：我下周五出差去北京，
找你约饭？
我刚在输入框打了一个“好”字，她又发过来一条。
137136 遇见幸福
幸福的味道，
在寻找的路上
我要先去给宝宝买些东西，估计晚上约你。
哦。
……等等，宝宝？！
你有孩子啦？我手忙脚乱地打字。
是呀。小南说，去年结的婚。
我去翻她朋友圈，最新一张是上个月，照片拍的是商店橱窗，暗
色的玻璃上映着三个人，一个男的搂着她，两个人一起推着一辆婴儿车。
下面还有一句话：结婚一周年，还要多久才能过二人世界啊？
很幸福吧？我点回聊天窗口，写。
是呀。小南说。
和他在一起，有安全感。她接着说。
我还在吭哧吭哧地打字，她瞬间又打了一句，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怕我的女儿将来长得和我一样丑，哈哈。她发了个吐舌头的表情。
……丑就丑吧。
她妈妈也不好看，还不是过得很幸福！
你是担心她将来被人欺负、被人排挤，还是担心她和你一样，总
是在寻求爱情，却总是受挫？
但是谁都可以有爱情的。
可能不是别人眼中的郎才女貌，可能不是书里说的天作之合，但
爱情不是商品，没有人过来贴一个标签，说，你太丑了，所以你的爱
情不值钱。
值钱不值钱，是自己说了算，不是吗？
文/烟波长安人 插图/麦拉风
摘自《遇见幸福》，天地出版社201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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