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伤患】
对于没钱有闲的穷学生来说，假期旅行的首选并不是美妙风景，而是——省钱，哪省钱去哪，越省钱越好。
本着这个原则，在五一小假期即将来临的时候，我跟青彦翻着地图，来回比对上面打过记号的景区，算计着去哪里能更省钱。
就在我们俩埋头清算的时候，韩唯却忽然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假期我回家，要不你们小两口去我家玩吧！”
韩唯是我的室友，他来自一座著名的海滨城市，那里美丽的海岸线让青彦向往许久，我曾暗地里计划着，毕业了就带青彦去那里看海。
不过，因为自从念大学以来，我大部分时间都跟女友青彦在一起，所以跟同寝室的人都没有太过深厚的交情。所以，即使韩唯的邀请非常诚恳，我还是有一丝犹豫。
韩唯继续着他的热情，干脆坐下来跟我们介绍他家附近的海滩，那里有着比被开发消费的景区更美的风景，晚上可以搭帐篷睡在沙滩上，被清晨第一缕穿过薄雾的阳光叫醒……总之，听到最后，我跟青彦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如痴如醉来形容了。
就这样，在小长假开始的那天，我跟青彦一起，同韩唯抵达了期待中的海边。
离韩唯家不远，就是一片野海滩。韩唯说得没错，比起人工大肆开发的修葺效果，这里纯天然的景致则显得更有浪漫情调。当我们由远而近望到面前无际的海面，朵朵浪花带着一股清新的感动绽放而来，青彦激动地抱着我大声叫喊：“唐括，我爱你！”
沙滩上还有其他游客，听到叫声，纷纷朝我们投过暧昧而友好的目光。青彦立刻羞红了脸，我却有几分得意。
韩唯露出一副酸葡萄的表情，冲我们说：“天哪，你们可肉麻死我了！”
因为预先知道我们要来，韩唯的父母为我们准备了烧烤的食材，下午的时候，青彦光着脚丫在沙滩上玩水捡贝壳，我跟韩唯已经支搭起简单的工具，准备晚餐了。
天色渐晚，吃烧烤的时候，我跟韩唯都吃得很撑。青彦不喜欢海鲜，只烤了点蔬菜跟红薯片。
吃过烧烤以后，青彦拉着我沿着海边散步。微涩的海风掠过皮肤，吹起丝丝凉意，青彦穿着我的宽大外套，松松垮垮的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
从海边然后回来，韩唯已经在选好位置搭帐篷，我急忙跑过去帮忙，却听韩唯冲我喊了一句：“小心！”几乎与此同时，我感觉脚底一滑，整个人跪跌在了沙滩上。
韩唯急忙过来扶我，略带歉意地冲我说：“这边是沙石地，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很容易绊倒！”
我站起身，只觉得膝盖麻麻地疼，阴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伤势，应该是磕破了皮。韩唯让我跟他回家去处理伤口，我却不以为意，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想扫了青彦的兴。能睡在海边的帐篷里，她期待很久了。
清早起来，膝盖已经结痂，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以防感染，青彦不许我下海。看着韩唯拉着她到海里玩闹，我有点懊恼地看着膝盖处的伤口，无可奈克地笑了笑。
【情患】
短暂的假期很快过去，青彦意犹未尽，韩唯两眼放光地邀请她有机会再来，接着两个人开始大谈特谈这几天的游海心得。我丝毫插不上话，只得拿起一本书来看，却看得兴味索然。
回到学校以后，一切又步入正轨。只是，跟韩唯的关系开始糊里糊涂地亲近起来。也算是占过人家的便宜，回校以后我跟青彦请韩唯吃了顿饭，此后，我们俩在寝室里开始不分彼此，偶尔跟青彦约会，也会不自觉叫他一起来。
可是后来，我开始发现，韩唯看向青彦的目光里，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几许欣赏，便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几分敌意。有时候跟青彦在一起，听到她提起韩唯，也会气急败坏地皱紧眉头，没好气地冲她说一句：“你老想他干什么！”
青彦说我不可理喻，我却坚持认为，韩唯喜欢青彦，他邀请我们去他家的时候，就已经对青彦不怀好意。
嫉妒与愤恨越发强烈起来，我暗暗酝酿，要找机会跟韩唯摊牌，青彦是我的，请他滚远点，别惦记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因为我纠结着想要发动跟韩唯的战争，情绪变得越来越烦躁不安，心跳也按照非正常的频率急速跳动，隐隐地，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膨胀着，蠕动着，呼之欲出。
异样的感觉在夜幕降临时慢慢止息，躺在床上，一种犹如运动过后的疲倦困乏席卷很来，合上眼，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一连几天，我都是在这样奇怪的循环下度过——白天的时候神经亢奋，夜晚时困倦不堪。不仅如此，我的饭量大增，却又不愿意出去活动。韩唯看出我的异样，主动帮我打饭回来。我却在暗暗怀疑，他对我这么殷勤，是不是背着我跟青彦约会去了？
猜忌与胡思乱想，让我怎么也吃不下饭，夜里早早睡下，却被膝盖处一阵撕咬般的痛楚惊醒。坐起身，寝室里漆黑一片，凌晨时分，大家都睡得正香。我伸手碰了碰膝盖，却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的触感——我的膝盖，确切地说是膝盖的皮肤下面，竟然在蠕动！
是的蠕动，仿佛成千上万个细细的神经，在缓缓行动，它们方向不同，却按照各自的规律运动着，伸缩着……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与头皮发麻地恶心迅速逼近心脏所能承受的底限……
我甚至不敢深想，双腿向前伸着，恨不得立刻与膝盖分离。惊恐失措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宿舍楼……
【虫患】
是韩唯把我背到医院的。
在听到我的叫声以后，他第一个打开灯，走到我的床边。
骤然亮起的光线让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却立刻睁开，死死盯着已经伸得不能再伸的膝盖处。
额头上的汗水迅速汇集，凝结成大颗大颗的汗珠，从我脸上划过。顺着我惊恐的光线，韩唯也朝着我的膝盖看去——
没错，刚刚感觉到的蠕动触感并不是我的幻觉，此刻的眼见为实更加让人牙齿打颤。我的膝盖处，足足比从前大了一圈，皮肤下面，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线状物，挑衅般地翻转着，运动着……
韩唯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眼底露出不可思议的讶异神色。我感觉肠胃里迅速搅动起一股恶心，我张大嘴巴，干呕的声音像是提醒了韩唯，他立刻背起我，朝着楼下跑去。
焦急而无措的韩唯一路把我背到了医院，在简单地陈述病情之后，值班医生采取了紧急治疗行动。
聚光灯下，我的膝盖被局部麻醉，锋利的刀子划开膝盖处的皮肤，我丝毫不觉得疼痛。清醒的头脑里，甚至对刚刚奋不顾身背起我的韩唯，充满了感激。
然，护士的尖叫打破了我的思绪。
我条件反射般地坐起身，看到了那让我毕生难忘的那一幕——
血肉模糊的膝盖上，密密麻麻地线性条虫探出头来，仿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春蚕，蠢蠢欲动地向四面八方伸展着沾染血迹的肢体……
“哇”地一声，两个护士最先忍不住呕出，接着，我扭过头，也哗地吐了出来。
比起那两个护士的恶心，我的心里，则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医院的紧急救治小组纷纷赶到，所有人在看过我那个布满蠕虫的膝盖以后，都无法抑制地捂紧胸口，免得自己呕吐出来。
在得知我曾在海边跌破膝盖之后，专家们分析，可能是那片野海滩的沙石上，隐藏着大量的蠕虫卵，而我跌倒的时候，膝盖恰好沾染了蠕虫卵，并且没有及时处理，导致了蠕虫在我温暖的体内发育成长，最终泛滥成灾。
专家们商量出一套治疗方案，是将那些蠕虫从我身体里取出，并对伤口进行全面的杀毒处理。已经被那些虫子折磨到脸色发青身体发抖的我，虚弱而坚定地冲他们点了点头——我心里想的是，只要能除掉那些虫子，截肢我都能接受！
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
假设取出一条蠕虫的时间是五秒……或者十秒，四个小时会换算出多少个虫子？那绝对是一个足以让我崩溃的数字。
而这次手术对医生们的难点是，他们如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被那些异常亢奋，连麻醉剂也无法阻止它们尽情蠕动的虫子所恶心到呕吐。
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掀开被子看向膝盖——那里已经被一层厚厚地纱布缠绕起来，麻醉的药性还没有消，里面一点知觉也没有。
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听见病房门口一阵响动，抬眼望去，青彦走了进来。
看到青彦，一种心里逃生的激动与喜悦让我不自觉想要抱抱她，但我的手刚伸出去，就见她下意识地退后闪躲了一下。
手臂尴尬地停在半空，我看见她眼角余光瞟向我的膝盖，分明是恐惧的。
收回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低垂着头，却感觉青彦慢慢凑过来，小声对我说了句：“对不起。”
我理解青彦，那些可怕的虫子，只听传言便足够让她惊恐。她不是故意要闪躲我，她只是抹不去那些虫子带来的阴影而已。
抬起头，我故作轻松地冲她笑笑，说：“没关系！以后就好了。”
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忘记呢。
可是，我明显感觉到，青彦并未因我的轻松而展开紧皱的眉头。
【灾患】
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便像院方申请出院休养。但是，学校里关于蠕虫的传闻风生水起，从前的室友们都不愿跟我住在一起，只有韩唯站出来，说愿意跟我搬进双人寝室。
看着韩唯仗义地挺身而出，不是不让我感动的。只是，换寝以后，韩唯对我并不如想象般热情友好。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忙碌，只有晚上的时候才回寝室睡觉。
青彦也变得很忙，出院以后，甚至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只打过几个电话，草草说了几句便挂了。
那些疑虑的心绪再度升腾而起，我开始怀疑，韩唯不在寝室的时候，是不是跟青彦在一起？青彦对我的疏离越来越明显，韩唯怎么会放弃这个追求她的机会！
夜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是不是恐惧作祟，我竟觉得，在身体里的某个地方，还有虫子在不停地蠕动。
那种绵绵的、软软的，带着挑衅的目的，无休无止的缓慢运动……
只是，跟从前恐惧无措的感觉不同。在这样的夜晚，孤枕难眠思绪万千的深夜里，这种蕴藏在身体里相依为命的蠕动，竟让我觉得有几分安慰。
在所有人都忍不住嫌弃我的时候，只有这些虫子，不离不弃地陪在我的生命里。
只有它们。
又一个清晨来临的时候，我起身去水房洗漱，刷牙时看到手臂上一个线性的凸起，如果不是它在蠕动，我可能会以为这只是一条血管。
很明显，这是一条虫子。是那次除虫手术下，不知如何侥幸逃生的一只。它在我的皮肤下，微微扭转着肥胖的身体，像是在冲我友好的打招呼。我忽然咧开嘴，欣然地笑了。
可能是感受到我的友好，身体里的虫子们纷纷现形，它们在我的胸前、背后、脖颈上，纷纷出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这个时侯，我已经完全不害怕它们了——害怕？说什么呐！它们都是我的朋友！
我们共用着一个生命，生活在一起、呼吸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害怕它们？
蠕虫们需要长大，需要繁殖，所以我每天的饭量大增。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跟虫子们的友谊，我每次出门吃饭，都要穿着厚厚的衣物。
在夏天里看着一个人裹着长衣长裤走进食堂，八成会被人误以为是疯子吧？不过，我不在意。
只是，我的身体越来越肥壮臃肿……或者，是我的虫子朋友们，加重了我的份量。我急忙囤积了大量的事物在寝室里，免得将来有一天我走不动，会因为无法出去吃饭而饿死。
恩，也就是在我搬了几十箱方便面到寝室的时候，才发觉到，韩唯似乎好几天都没有回到寝室了。
他去哪了？跟青彦约会去了吗？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吗？说真的，这个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已经不能让我伤心欲绝了。而且，失去青彦了，我还有我的虫子朋友。
我窝在房间里，身体里的每一处都在不停地运动，我感觉自己充实极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那些虫子可以永远陪着我。
虫子们的蠕动像是在给我做全身按摩，轻柔的触动让我舒服极了。感觉自己可以打个盹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在敲门。
懒懒地睁开眼睛，我实在不想去开门，便冲着门口大喊：“是谁呀！”
“是我，青彦！唐括你快开门！”
青彦焦急的声音仿佛要把门敲破一样。
可是，我现在不想见她。所以我冲她喊道：“你来找韩唯的吗？他不在，他可能出去给你买玫瑰……或者买巧克力去了，谁知道呢……”
“唐括你在说什么！你快开门，我要告诉你，我刚从生物系师兄那里回来，你膝盖上的那些蠕虫，并不是医院里说的因为伤口沾了虫卵，而是，我们一起去韩唯家吃的海鲜里，有一些蠕虫寄居的贝类！你吃得太多，又刚好受伤，虫卵便在你的伤口周围被孵化繁殖。在你体内，肯定还残留着蠕虫的虫卵，你快跟我去医院解决吧！”
青彦依然在焦急地拍着门板。原来，她并不是我想的那样，跟韩唯在一起了，而是去研究虫卵的来源……可是，韩唯已经很久不见了，他在哪里呢？吃烧烤那天，他也吃了不少，按理说，他的体内，也应该残留着不虫卵，可他知道吗？
不管怎么样，应该先给青彦开门吧！这么想着，我立刻就想起身走到门口。可是，身体的臃肿超过了我的想象，我根本直不起身体，只能伸缩着身体，像虫子一样，慢慢地在地板上蠕动前行。
视线掠过地板，墙角边一滩狼籍的衣物引起了我的注意。
忍不住爬过去，但眼前的景象却像一枚炸弹，另我不禁瞪大了双眼。
我认出来，那一堆衣物，是韩唯的。
确切地说，那已经是一堆衣物碎片。
碎片下面，是一片数不清的白色蠕虫。它们蠕动着，喘息着，咄咄逼人的模样就像一条眼镜蛇一边盯着猎物一边吐出血红的信子。
我忽然明白了韩唯的去向。
感觉体内的虫子骤然的亢奋，我忽然明白，它们要做什么了。
只是，我还来不及细想，便立刻感觉到皮肤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如同紧绷的气球，膨胀到极致，终于“砰”地一声，碎裂开来。
成千上万条蠕虫，奔涌而出。
它们冲破我的身体，自由奔放地舔舐我的骨肉、血水。
而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被这些被我当做朋友的虫子们，啃噬分享。
门外，青彦还在大声叫喊着我的名字：“唐括、唐括你开门！你在干什么……”
我才想起，从认识青彦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在她为我奔波的日子里，我对她的思念，也不过是狭隘的猜忌。
对不起青彦。
再见了青彦。
我爱你。
——
作者 龟心似贱
简介：青春作家，自媒体人。长篇代表作《蔷薇纷飞一路向北》《傲娇女王》《倒贴女王》《和亲囧途》《我非得写个故事把你弄哭》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