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不好用你拿回来就是了】
“电烤箱八十八块！”
在超市门口看到这条促销广告的时候，周凌然先是感觉心头一震，脑子里梦幻般地冒出了许多跟烤箱有关的文艺菜单来——蛋糕、吐司、台湾香肠……但紧接着就又精明起来，不会是搞错了吧，真的有这么便宜？在她的生活概念里面，家用电器除了手电筒，好像再没什么可以在一百块之内搞定。
却还是无法战胜女生看见特价就忍不住心动的通病，在食品区逛了一圈，走到促销柜前面，正赶上耳朵上挂着扩音器的纪舷飞用卖凉茶的语速说得口沫横飞，好像你不把这台美的电烤箱买回家，必定会造成此生遗憾对不起爹妈。周凌然看着周围的大妈都拿出一副抢板蓝根的战斗力人手一台走向收银台，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已经按耐不住，却还是在做决定之前多此一举问了纪舷飞一句：“你确定，这个东西真的好用吗？”
“当然！不好用你拿回来就是了！”大概是话说多了嗓子有些发哑，但纪舷飞的样子却是再理直气壮不过。
凌然就没有不败一台回家的理由了。
【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顺便在超市买了一包黑椒烤肠，回家之后立即将烤箱拆封通电，朝圣一般将烤肠放进去，等待五分钟后的见证奇迹——可惜，这只不足十升容量的小机器明显超出了她的期望，耐心守候的最终结果是，因加热管太少，转速又不够，烤肠外糊内生，惨不忍睹。
凌然苦笑，最近运气一直不大好……或者，节操不够，总在男人身上栽跟头。
前者伤财伤神伤感情，后者——想起纪舷飞理直气壮的那张脸，虽是保证不合心意可以回去换，可是，谁要为八十几块的东西浪费时间呐！
算了算了，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这男人一周之前跟她分手过】
倒是没想过会再遇见纪舷飞。
下班回家的路上，看到街边新开的川菜馆大特价，牛蛙居然一斤只要十二块，凌然立刻冲进去生猛地要了三只，放辣，多放辣。店里人不多，很快就做好端上来，刚举起筷子挑了一口，抬眼间，眼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由远及近，即将迈进屋子的刹那，凌然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做出那样傻缺的举动，竟然丢了筷子慌不择路，最后一头扎进了后厨。
正在用剪刀处理活牛蛙的纪舷飞吓了一跳，怔忡许久，认出这女生好像在哪见过，便在她伸手竖起嘴巴上发出“嘘”声的时候很配合地点点头。女生放下心来，向旁边挪了个便于躲藏且不碍事的位置，接着转身弯腰——也就是屁股对着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前厅刚落座的某一桌客人。
凌然在看许彻。
姿态当然有点傻，但是既然已经傻出了开头，也不在乎什么形象，继续傻不愣登地盯着那个已经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男生，看他坐在一堆人中间谈笑风生、看他咧着大嘴巴发出故作潇洒的笑声、看他习惯性地伸手向后梳拢额前碎发的动作——很好，一切都没有变。
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个一周前才失恋的男人。
好歹她还悲伤欲绝了半天时间呢！想到这，心内忿忿，手掌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握成拳，惹得她身后的某人不得不提高警惕，下意识将手里的剪刀握得紧了些。
【那么大一盆牛蛙，怎么就给倒了呢！】
一直等到许彻他们吃完，凌然紧绷的情绪才缓缓放松下来，却四肢发麻，腰都直不起来。
好容易走出后厨，回到自己先前的桌子旁，看着收拾干净的桌面，不知是内心失落还是酸痛的手脚刺激了哪根敏感神经，凌然竟然，啪嗒啪嗒掉出了几滴眼泪。
纪舷飞便有些手忙脚乱，尽管他在这家小饭馆兼职的工作仅仅是处理牛蛙并不包括处理一个女生的失落，却还是忍不住走过去略带安慰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女生抬眼，幽怨与杀气一并向他投射：“怎么没事！那么大一盆牛蛙，怎么就给倒了呢！”
纪舷飞先是一愣，接着“扑哧”笑出来。
本来，打圆场的老板已经走过来说再给她做一份端上来，但凌然却看见纪舷飞冲她诡异无比地使了个眼神，虽犹疑，却还是在会意之后皱眉摆手，顺理成章没有付款扬长而去。出门后站在街对面等了两分钟，纪舷飞果然跑出来跟她会和，特务接头一般凑到她耳边说了句：“在店里吃太浪费，我买回家给你做吧！”
【会过日子的男生，眼前不就有一个？】
至于最后会跟纪舷飞一起来到他的小出租屋，凌然也不知道究竟是抵抗不了牛蛙的诱惑亦或是俩人略显奇妙的际遇，又可能是某一瞬间忽然想起那个坑爹的电烤箱，还没找他算账呢！
男孩在厨房忙碌，凌然细细打量不足二十平米的起居室，电脑半新不旧、拖鞋上有两个补丁、防水胶布贴在马克杯的裂缝上……诸如此类的鲜活细节活脱脱勾勒出一幅“艰苦朴素”的奋斗场景，凌然觉得自己感动得快要哭了。
但这家伙可不穷，给游戏公司做策划佣金丰厚，闲时到处兼差找灵感，只是崇尚俭朴以攒钱为乐——当然，往好了说是杜绝虚荣，一般而言，也就是抠门儿。
那也比穷大方要好啊！凌然一边吃蛙肉一边在心底不屑想起某个人来，只要有饭局必定抢着结账，过生日给女朋友买礼物捉襟见肘，狐朋狗友唱K剩最后二十分钟临时呼叫哪怕是借钱也要买单捧场。跟许彻相处两年，连带自己的辛苦血汗也都跟着他打肿脸充胖，忍无可忍分手收场，凌然觉得自己想清楚一件事，爱情不能为了面子，走到最后还得过日子。
会过日子的男生，眼前不就有一个？
【难道说，这就是自己想要追求的生活？】
刚好，纪舷飞半个月前刚被女友飞踢。
原因可能有点搞笑，对方嫌他太小气。
同样的事情，周凌然却觉得这人善于过日子。
然而，跟纪舷飞隐隐约约的试探期过后，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还来不及甜蜜，凌然就尝到了小气男友的苦头。
纪舷飞工作时间繁琐不定，却有本事不让凌然因此觉得被冷落，安排约会活动经常在户外，逛公园、参观画展、爬山……新鲜有趣不假，只是凌然沿途口渴，纪舷飞必定从口袋里掏出一壶清凉去火茶，喝完也绝不买水，直嚷嚷浪费。
见微知著，纪舷飞的小气表现大大超乎凌然的预料，从一瓶水开始，从不在外面吃饭、从不花钱看电影、从不送礼物给她……如果说凌然最初觉得这些都是小事忍一忍没问题，那接下来看着纪舷飞早起去菜市场买便宜菜，晚上去超市买打折水果等等对生活品质毫无追求的行为终于让她渐生危机——难道说，这就是自己想要追求的生活？
凌然有些害怕。
【披萨再大，也吃不出她想要的那种香甜】
爆发战争的导火索是情人节下午一份哈根达斯的提议被拒，凌然当众骂了纪舷飞一句“跟你的腰包过情人节好了！”接着咬咬牙，赌气钻进了本市一家以贵出名的西餐厅里。
情绪在瞥见菜单单价的时候得以平复，接着起伏更大，大有胸闷气短之势，忍不住在心底暗骂自己太过冲动，骑虎难下时，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思绪，许彻的一声“真巧呀”毫无芥蒂，好像两个人根本就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凌然还不及思索如何应付，就见许彻豪爽无比地唤来waiter，给她点了份红酒配披萨。
“四季披萨，要最大的！……再开一瓶匈牙利贵腐酒！”
穷大方的本质丝毫未改，但从前站在他身旁的那种心疼愤恨荡然无存，有些教训受过了就是告诉我们不要轻易被表面的事情感动，凌然很清楚，那只端到桌上的披萨再大再丰盛，也吃不出她想要的那种香甜。
许彻阔绰完毕，转身去陪女友，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心底残存的点点心结消逝得无影无踪，面前美酒好餐，当然不能浪费，凌然挽起袖子大快朵颐，却低估了葡萄酒的后劲，稀里糊涂灌了半瓶之后，极度没出息地醉倒在桌。在这情人节的西餐厅里，样子尤其凄凉。
【要不下次，我做给你吃？】
隔天醒来却是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房间里，脑子闷闷还有些不灵光，眼见纪舷飞系着围裙冲她招手：“快来吃饭！”
凌然想起前一日的争执，有些事理不透彻，走近餐桌，看着白瓷盘子上一片焦黄复杂，不禁眉毛微蹙：“这是什么？”
“披萨呀！昨天我去找你的时候，才吃了那么一点点，打包回来，用电锅蒸了下，味道还不错呢，东西贵果然有理由……”
前半句听得让人不耐，最后一句又让凌然心底一动，正睛看他：“东西贵？昨天你结的账？”
“是啊，一进去就被服务员拦住了呢。”某人倒是轻描淡写。
周凌然顿感武侠小说当中的“气血逆转”，双拳紧攥，嘴里恨恨念着许彻的名字，恨不得要将此人咬死在唇齿之间。
可是，事已至此，哀嚎也无用，看纪舷飞拿着蒸披萨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问：“你不心疼？”
“有一点吧……”纪舷飞抬起头，看着周凌然，样子怯怯“但我不想失去你。”
凌然再一次陷入纠结。
但这次不是大方与小气之间，而是周凌然与纪舷飞之间，是否还有重归于好的意义。
纪舷飞一次伤筋动骨的大出血固然令人惊叹，可她周凌然却开始吝惜自己越来越稀薄的感动——往事历历在目，俩人之间症结还在，暂时掩盖迟早也还会爆发出来。
所以，即便纪舷飞满眼期待地望着她，凌然还是冲他摇摇头，走出他的房间时，将钱包里所有的现金放在餐桌上，“谢谢你的搭救，披萨还是我请吧！”
【喜欢一个人注定不能十全十美】
这一次的失恋，凌然很释怀。
没有跟许彻翻崩的愤懑不甘，也没有一场感情投资失败的痛彻心扉。
她只是慢慢开始明白，喜欢一个人注定不能十全十美，但至少，恋爱时必定要有点什么东西支撑两个人一起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纪舷飞，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但她却时常想起他，披萨、牛蛙、夏天自备的清火茶……哈哈哈，那家伙还真是朵奇葩，只是现在不知道又兼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
公司里一对长跑六年的恋人修成正果，凌然跑去恭喜，女方却是满脸哀怨，“你别提了！毕业以后我就想嫁给他，可他就是没胆子求婚，拖到这时候才开口，白白耽搁了这么多年！”
是没胆子还是没准备好呢？凌然没有答案，却深知，若没有足够的勇气，恐怕等到今天的，结局也未必就是圆满。
想到这，立刻忆起纪舷飞——或者，凌然觉得他所缺乏的东西，就是所谓的勇敢。
这事是有根据的。那是自己某天路过那家害她差点出糗的西餐厅，门口特价牌上显示：匈牙利贵腐酒特价2588。许彻居然点了这么个东西来坑她，纪舷飞结了账，闷声闷气地说不想失去她，却在她丢下可怜的披萨钱时一言不发。
凌然大概明白了那位女同事的哀怨：你说你呀你，怎么就没胆子说出那句话呢！
【他兜了个大圈，只为与她相遇】
其实，比起那位可怜的女同事，凌然并没有等太久。
那是半年过后的万恶双十一，前台小姐忧愁地等待接下来的收件攻击，凌然的货物第一个抵达。快递员坚持本人签收，凌然出去，立刻愣在原地。
后来后来，据纪舷飞自己供认，其实他这大半年时间一直在钻研如何能克服小气的毛病外加与凌然偶遇，前者进度不详，后者倒是颇有成效，他成功应聘上凌然公司所在的包片快递员，诡异的却是他从来没有接到过这家公司的快递业务。
凌然简直懒得解释公司有固定合作的快递公司，因为问题的关键是你纪舷飞不会随便拿个什么东西过来喊她出来不就完了？何苦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当然，她之所以没有发脾气，完全是因为。即便，他费死了劲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兜了个大圈，却只为了与她相遇。
而且，他还恭恭敬敬交出了自己的银行卡，“那个，小气的毛病我可能改不了，还是你来帮帮我吧。”
凌然陡然愣住，接下来简直要热泪盈眶，他哪里是改不了，绝对是改得很好嘛。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免得他骄傲。
【完】
作者 龟心似贱
简介 青春作家。代表作《蔷薇纷飞一路向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