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孤立无援,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冲着豁口大声喊胖倌,依旧毫无回应。这土山里的暗道确实太邪门,我不知道胖倌他们是死是活,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我爬回豁口,侧身正想伸左腿过去,猛地感觉右脚小腿肚被一把抓住,接着一股大力将我往下拉。我支撑不住,身子在蓬松的碎土堆上一路被拽着往下滑,直吓得哇哇大叫。

我的手电在刚才挣扎的时候脱手了,黑暗中我根本不知道拖我小腿肚的是人是鬼。正欲哭无泪的时候,眼角余光猛然瞥见豁口那边晃过一个灰影。

那速度快得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我当时以为那是胖倌,就要张口呼救,突然一只脏乎乎的手掌就捂到了我嘴上,同时有个人在我脑后轻喝了声别喊。

我听出那是秦仇的声音,当时也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只想着挣脱出去,可没想到他看起来瘦弱,手劲可不小,我用尽浑身力气,始终无法将那只手掌移开。

他拖着我往黑暗深处走,看看离豁口远了,突然把我推向洞壁,低声喊不想死就别动。

我当时被他的声音喝住,居然乖乖地贴着洞壁没敢动。黑暗中我看不清秦仇的位置,只能凭着微弱的呼吸声感觉到他离我不远。

那几秒钟的时间仿佛停滞了,显得格外漫长,然后脸颊突然就感到一阵疾风,眨眼间的工夫,几团青灰色的影子从我身边掠了过去。

我感觉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那些影子像电影胶片上的影像般唰唰闪过,一股极浓烈的酸臭味扑鼻而来,我猝不及防,鼻子一痒,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喷嚏。

秦仇在黑暗里骂了声娘,我就看到那最后闪过的灰影停了下来,缓缓转身,正要往我们这边跑来。秦仇抓住我,不由分说撞向斜前方的洞壁。我只听得哗啦啦一阵碎响,那看似坚固的土壁竟被我俩生生撞开了个口子。那洞壁居然是中空的。

口子后似乎是条排水沟。我俩从斜坡上骨碌碌滚进沟里,还没来得及喘气,一只高度腐烂的青色大手箕张着冲我胸口抓来。秦仇手快,拉着我向后退了一步,死死贴着沟底。

那只青手离我鼻尖不到一寸,粘稠的稀泥一样的秽物从那只手滴到我脸颊上,冰凉的触感瞬间让我汗毛直竖。

就在我愣神的瞬间,眼前白光一闪,跟着听到一声惨叫,那只青手落到我怀里,慌得我连忙抖衣服给甩了。秦仇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要我跟着他往下钻。

我当时反应过来,这家伙是抽刀把那怪手给砍了,也不知道那手上有没有尸毒,听说这东西沾到皮肤,用不了多久就会溃烂。秦仇根本不来搭理我,跟个耗子似的在逼仄的暗沟里钻来钻去,竟好像对这土山里的暗道了然于胸。

我跟着他也不知道钻了多久,心想再这么钻下去,搞不好钻到大山腹地去了,想起之前报纸上看的惨死野洞的游客,心里就直打鼓。秦仇将那青手砍断的时候,我分明听到身后悉悉索索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似乎那些灰影都从口子里堵了进来。

我俩没命地钻,直累得我都快晕厥了,秦仇终于停了下来,也不来问我,托着我的屁股就往窄道顶上送力。我用手摸了摸洞顶,不像是土质,坚硬有如磐石,心里诧异,不过当时也没多想,双手一空,似乎头顶是个不规则的方形缺口。

我攀住缺口边缘,钻了上去,跟着用吃奶的力气把秦仇拉了上来。这儿比下面的窄道要宽得多,不过洞顶太矮,只能爬行,好在路面还比较平整,不会硌着膝盖。

我俩刚才跑得精疲力竭,都躺在冰冷的岩石地上休息。我问秦仇怎么会出现在这土山里,秦仇仰躺着,也不回答我,突然啪的拧亮手电,要我去看他的脸。

他脸上有条可怖的划痕,从右脸颊划到了下巴尖,淌出的血水已经凝固,呈现出铜绿的颜色。我问怎么回事,秦仇用很淡的语气说中毒了,是刚才追我俩的湿尸抓的。

我问湿尸是什么东西。秦仇说,就像工业产品生产一样,养尸地养出的走尸不见得就全部质量达标。有些人尸在风干成为僵尸之前,汲取的地气已经足够部分身体机能恢复生机,同时恢复生命的还有少量脑细胞。所以,湿尸理论上是比僵尸智商更高的怪物。如果说养成走尸的机会百年难遇,那么出现湿尸的可能性就更加微乎其微,几乎千年难求。

我说既然湿尸那么厉害难得,为什么说它们是次品。

秦仇苦笑说走尸没有思想,可以受养尸人和部分术士操纵(我当时脑海里立马浮现林正英那张天师脸),湿尸则是意料之外的产物。它们非但不受人控制,反而随时对养主有反噬危险。这个洞荒了那么久,搞不好当初的养尸人已经着了道,在这九曲回环的暗道里腐烂了。

秦仇说了那么多,始终没提及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不过他危难当头救了我,应该也没什么歹意。我说刚才追着我们的暴走湿尸怎么数量那么多,合着次品都能批量生产了?

秦仇说你错了,只有最后那只才是,前面过去的,是它指挥的灵物,我也说不好是什么,但应该不是走尸,走尸动作没那么快。

我的手表有夜视效果,我看看时间已经凌晨3点多,我俩又困又饿,而且暗洞空间狭小,空气很不好,心情简直烂到了极点。

我问秦仇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好像爬得有点远,而且也不知道路,折回去搞不好就得跟那湿尸狭路相逢。

秦仇说你们不是四个人么,其他人哪儿去了。

他这一问我就觉得超级郁闷。先前我和胖倌是跟着我幺叔的引线进来的。走着走着,那引线突然就不见了。要说我幺叔经常关键时刻掉链子也就算了,米又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们绝不会带那么短的引线。而且我不太理解的是,就算他们发生变故,引线也应该是掉在地上的,可我并没看到线头。

那条红色引线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秦仇听完我的叙述,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他说这深山里的野洞虽然复杂,但肯定有一两个主洞,我们只要找到主洞的洞道,出洞应该不难。等出了洞,我再给幺叔他们打个电话。

我摸了摸口袋,幸好手机还在,当下关了手机,节省电量。

我们休息了几分钟后继续向前摸爬。秦仇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真知道路还是装的,不过这倒也给了我很大的心理安慰。

洞道爬行没有我平时想象的那么简单,崎岖坑洼不说,还铺着不少两边洞壁掉落的碎石。这些碎石尖锐嶙峋,硌得我膝盖生疼。爬了没几分钟,我就已经气喘吁吁了。照这个状态,等不到找到主洞道我就得累死。

秦仇在前面敲敲打打,气息平稳,丝毫不见疲态,让我直疑心这家伙就是个山顶洞人。我俩在暗道里兜兜转转,直爬得我都快虚脱了,仍没有脱出的迹象。

我当时觉得自己可能就此长眠了,眼神都开始有些涣散。那秦仇却突然放下手电,背身顶在洞壁上,大喝一声,抬脚冲另一面洞壁用力踢去。

哗啦啦一阵巨响,那洞壁上的岩石竟似十分脆弱,被他踢开了个一尺见方的缺口。奇怪的是,那些塌落的岩石块并没有往下滚落,而是堆在了缺口前,好像给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俩当时对视了一眼。秦仇闷着头,将岩石一块块搬开,眼看就要清出一条道来了,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同时身子轻轻往后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顺着他的手电光看过去,就看到秦仇用脚踢塌的位置是一片平整的方形石台,从洞壁外延了开去。我们站立的位置,从外面看来更像是岩壁斜切面的底部。石台与斜切面顶端有不到两尺长的距离,样子看起来像是我们从崖面下走过时经常能见到的岩腔。

而在石台上,悬放着一口黑木棺材。棺材的棺盖已经翻开,棺底除了垫在遗体身上的柏枝和裹尸体用的白绸,并没有看到尸体。

棺底柏枝摆放很乱,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而随尸体下葬的落气钱也已分文不见。我当时第一时间想到了盗墓行为,不过转念一想,哪个盗墓贼没事扛着尸体走,这不神经病嘛。

我正要问秦仇到底怎么回事,这家伙黑着脸把我挡在身后,关了手电,轻声说别出声,绕过去,我们中圈套了。

我当时神经立马紧张起来——虽然我并不知道接下来会碰到什么。

秦仇带着我小心翼翼地从棺材边往石台边缘移步。石台离下方的洞道得有三米左右的落差,直接跳下去可能够呛。我屏息站在石台边上,有些不知所措。

秦仇可没考虑那么多,他让我拿着手电,深吸了口气,俯身就跳了下去。这家伙动作十分轻盈,落地几乎没有一点声音。我见他在下面招了招手,做了个环抱的动作,意思是要我跳下去,他会接着我。

说实话,我当时心里是拒绝的。我从来没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跳过;而且我一百五十多斤的体重,秦仇那小身板想接住我估计够呛。

秦仇见我在上面犹豫不决,有些不耐烦。我当时心一横,跳就跳吧,反正有这家伙给我垫背,应该伤不了。

结果我一跳下去,秦仇不等我落地,抱着我就地滚了好几圈,那反应当真快得无法形容。

我长得比较敦实,滚地的瞬间,几乎所有与地面的受力摩擦都被我承包了,疼得我眼泪直飙。我起身刚要开骂,他一把给我捂住了嘴,拖着我一路闷头往前跑。好在这洞道很宽阔,我俩跑了没多久,秦仇回身用手电一照,没再看到那口空棺,我俩于是坐下来休息。

我问他之前说我们中圈套了是什么意思。秦仇说,棺材置于山洞石台上,上不及天,下不挨地,处于乾坤无根、阴阳不明的位置,这是一种悬棺葬的形式。

他这么一说,我立马想起前年去江西龙虎山看到的古悬棺群,同时也想到了我那个福建同学。我问他这土山里又是养尸地又是悬棺的,难不成这儿的早期先民是闽越地区的流民?

秦仇摇摇头说不是,悬棺在全国多个省份都有,只是在南方少数民族地区相对集中,福建武夷山、四川珙县、山西宁武、江西龙虎山是几个比较有名的地方。

秦仇说,悬棺葬古来有之。《太平广记》记载,五溪蛮,父母死,于村外搁其尸,三年而葬,打鼓踏歌,亲友饮宴舞戏,一月有余,尽产为棺,于临工半崖凿龛葬之。说的就是悬棺葬。而里头提到的五溪蛮,目前比较通行的说法,是土家、苗、瑶、侗、仡佬五个少数民族。悬棺葬在各地虽有岩棺、崖棺、洞棺的微小差异,但形式和寓意基本相同。

以四川珙县僰人文化中对悬棺葬的史料记载为例。古时僰人认为,人死之后尸体不能沾地气,否则灵魂无法升天,悬棺葬这种乾坤无根的形式,则可以让悬棺内的尸体吸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让灵魂升入仙界,而尸身修炼成妖。

秦仇猜测,先前追着我们的湿尸,很可能就是这口空棺的主人。因为所谓修炼成妖其实是件很虚幻的事情,具体炼成个啥谁也没真正见过。古人迷信,洪荒之初连雷电火种都能当神叩拜,对于自身不可解的东西,只要推给鬼神怎么都能说得通,所以不能尽信。

而他之所以认为我们中了圈套,是因为悬棺葬墓址不会选在那么隐蔽的深山洞内,即便上好的楠木可以保证棺材和尸身长年不腐,但逼仄的空间和阴冷潮湿的空气无法保证尸身采气,违背了悬棺葬的初衷,这样没法修炼成妖,修炼个鬼差不多。

秦仇说他先前猜错了,那湿尸不是在带领那些灵物,而是在驱逐它们,不让它们干扰我们,而它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保证我们走到空棺的位置,也就是它的老巢。虽然目前尚不清楚它的动机,但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我当时心想,不管这湿尸是准备送我俩一口上好棺材还是单纯想邀请我俩来它家做客,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它的好意。

秦仇说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这湿尸有可能是某个养尸人或者术士驯养的“猎犬”。如果这人连湿尸都能驾驭,那这世上几乎没有他收服不了的灵物;而要是这土山里的深洞是他养尸的地盘,别说找到我奶奶会更加难上加难,如果他躲在黑暗里摆我俩一道,那我俩很可能都会成为他下一次养尸的绝佳材料。

我没想到秦仇对这些东西这么熟悉,道行似乎还在米又之上,对他的身份来历不由好奇。

我试探着问他到底在这儿做什么,秦仇当时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说他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至于是什么人任凭我再怎么旁敲侧击他都始终缄口不语,我也只好作罢。

我俩所在的洞道,洞顶很高,手电光照上去,能看到很多长短不一的钟乳石,似乎这儿是个宽大的岩洞。钟乳石相间的缝隙里乌黑一片,光线照不进去,深邃得令人害怕。

这儿空气比先前好了很多,但酸腐的气味依旧若有似无,也不知道是之前那湿尸的体液沾到了我俩衣服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种气味令我心绪不宁,只想马上离开。

我问秦仇接下来怎么办。秦仇说,一般来说,山体中的主洞道都会有出口,我们先试试沿着一头走,如果不通再折返走另一头。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尽量不要走旁边的暗道。

我俩只有一支手电,要省着点用;况且尚不知黑暗中潜伏着多少危险,一路打着灯,敌暗我明,很容易受攻击。行进的时候尽量保持身体前倾,胳膊过颈,保护头部不受撞击,同时防范前方黑暗中的突然袭击。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贴着洞壁走,别发出声音。

这样的行进方式很耗体力,而且也走不快。我俩摸黑走了许久,仍没有看到一丝光亮。四周静得吓人,只听得见我俩脚步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悉悉索索声。说起来,我回来的这几天基本都是夜间作业,虽然有职业上的优势,但依旧抵不过身体上的疲乏。

人一困乏,脑子就会跟着停转。我眼前除了无穷无尽的黑,似乎什么也没有。我俩脚步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很有节奏,此时也都成了催眠曲。我感到头越来越沉,等我回过神来,想喊秦仇休息一会儿再走时,才发现走在前面的秦仇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我当时一下就慌了神,本能地就拧亮秦仇交给我的手电往前照去,人也清醒了很多。

前面空荡荡的,黑暗一路蔓延开去,根本看不到头。我想着这家伙该不会是累了,没有跟我打招呼就停下来休息,结果被我给超了吧,于是转身对着来路,轻声喊他的名字。

依旧没有回应。我的声音在空荡的山洞里颤巍巍地飘远,显得凄凉无比。

说实话,我当时脑补了各种接下来我将独自面对的倒霉事儿,过于丰富的想象力都快把自己折腾成神经病了。而我也发现了自己不是一个能独立面对和解决困难的人。

我身边总有这样那样的能人,在我遇到危险或者需要帮助的时候跳出来,三下五除二,迅速解决问题。我太缺少自我锻炼的机会。

而现在,机会来了——虽然这种机会不是我自己想要的。

我给自己打打气,灭了手电继续往前摸索,同时轻声呼唤着秦仇。

很奇怪那一刻我心里没想到要找我幺叔他们,可能是我逼迫自己不去想他们,也可能我内心深处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不想让这种绝望的想法摧毁自己摇摇欲坠的信心。

我突然想起进洞前米又给我的东西,心说现在不正好是一个人吗,于是掏进口袋,想看看她到底给了我什么东西。我除去包着那东西的帕子,感觉那玩意儿入手冰凉,且硬邦邦的,似乎是个金属质地的圆形小球。

我拧亮手电,正准备看清楚它的模样,眼角突然瞥见斜前方的黑暗里蹲着个模糊的人影。

我当时吓得手中金属小球差点落地,向后倒退了好几步,用手电晃了晃那人,见他毫无反应,于是大着胆子慢慢挨过去。

我走到离那人约有三米的距离,收起小球,从地上捡了颗石子扔过去。那人依旧一动不动,似乎是死了。我于是毫不客气地用手电去射他的脸,想看清那人的长相。这时候我突然看到,那人的胳膊似乎动了一下。

我立马头皮炸裂,扭头就跑,跑了没几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我当时心想完了完了,要变僵尸了,这洞太他妈玄乎了,简直是各种怪物大杂烩。

提心吊胆了半天,却没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追来。我心下存疑,也不敢过去查看,只用手电慌忙扫了扫,确定没危险,这才慢慢起身。

我看了眼脚下,发现绊倒我的居然是截枯树枝。树枝的一端连着地面,裹了层厚厚的土灰,似乎已经岩化了。我这一下大喜过望,不管这枯树枝是被人扔到这儿的还是本来就长在洞里,起码证明这儿有生命的迹象,我们选择的路线应该没错。

我当时陷入了两难境地,往前吧,有个不知死活的人挡在道旁,不敢;后退吧,可能出口就在前方,不甘。思想斗争了许久,我看看时间都已经早上六点了,再不抓紧出去,别说找到我奶奶了,我估计都能饿死在这里。想了想,我鼓足勇气往前迈步。

这时候,我耳根突然掠过一阵冷风,跟着有个苍老的声音对我说,小彬(我小名),闭上眼睛,跟我走。我听出那是阴婆的声音,当时居然没觉得害怕,反而有些亲切。

更神的是,我居然还有工夫考虑闭着眼怎么能看到人这种问题。

我闭上眼睛,感觉头晕乎乎的,好像比平时大了一倍。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一团耀眼的白斑,一会儿宽一会儿窄的,依稀像是个人影。当时也没觉得奇怪,迷迷登登地就跟了上去。

文/《山村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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