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淘宝店,我还在很多论坛上发了广告,再加上自己的朋友和同学也算潜在客户,但我知道这东西是双刃剑,所以我只向亲朋好友和同学推销佛牌,而决不卖给他们古曼。至于小鬼这东西,就算陌生人也不再推销给他们,毕竟那玩意太邪性,再搞出人命就不好了。

广告是撒出去了,可效果一般,没什么生意,不过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到了元旦,泰国人有泼水节春节和元旦三大节日,泼水节是最大的节,春节是因为泰国华人多,元旦是公历节日,泰国人会放两天法定假,家家都用带香料的水给佛像洗澡,还要给庙里的僧侣送东西。记得那天我上街和表哥溜达,看到好多人拿着果汁饼干方便面之类的东西布施给上街的和尚,还有给锅碗大勺的,僧人们则是来者不拒,什么都要。

元旦过后的一个中午,表哥工厂的一个中国工人来找表哥要活干,可表哥去朋友家喝酒还没回来。我和那工人也还算熟,之前表哥厂里出事的时候,我还和他在警察局门口聊过天。他叫胡三强,湖南人,总喜欢戴一顶灰秃秃的帽子,个子矮长得又黑,泰语很流利,在泰国几乎没人能看出他是外国人。他一家三口住在罗勇市,夫妻俩之前都在表哥工厂打工。

胡三强没见到我表哥,也没这么快就想走,表哥不在的日子我一个人在院子里也很无聊,于是就请他坐下,边喝芒果汁边闲聊。泰国的水果又新鲜又便宜,凡是在泰国的时候,我基本都不喝水,只喝现榨的果汁。他见我正在摆弄手机往电脑上传照片,就指着屏幕问:“你搞这么多佛牌古曼的照片,要做什么用啊?”

我说:“哦,准备开个店,专门卖这些。”

胡三强笑嘻嘻的说:“这些东西泰国遍地都有卖,人家为什么买你的?”

我也笑了,故做神秘地回答:“因为我有特殊门路,搞到的佛牌和古曼都很灵验,很邪门的哦。”

胡三强说:“是吗?那还不错。”忽然他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低声说:“我跟你说个秘密,关于吴老板家里的秘密,你千万不能传出去。”

“哪个吴老板?”我问。

胡三强说:“就是你表哥啊!”

我这才明白,心想我表哥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连忙问:“你快说!”

胡三强压低声音,表情很郑重:“你表哥家里也养古曼!”

我噗的一声把嘴里的果汁全喷到胡三强身上了,他也不生气:“怎么你不相信?不信你、你找个机会去问他。”

我说:“不是不信,是早知道,就在三楼供着,我几个月前就见过。”

胡三强有些沮丧:“原来你早就知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几个工人才知道呢。对了,那东西是什么样的?我们都有没见过。”

我很佩服中国人打探隐私的能力,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就开始逗他:“不能告诉你,但那个古曼就是我帮表哥请的,非常的灵验,自从表哥请了那东西,生意一直都很赚钱。”

胡三强说:“这几年吴老板的生意确实很红火,而且非常顺,我们大家也都觉得很邪。但也不见得就是请了古曼的原因吧?前几个月不是还出了人命,赔那么多钱。”

我说:“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那是前一天表哥把古曼给送走了,结果第二天就发生意外,因为那个古曼已经不再保佑表哥。”

胡三强很惊讶:“是真的?”

反正表哥也不在家,为了让胡三强信服,我索性带他上到三楼,打开银龛让他看,里面只有一些没收拾干净的食物和凌乱的儿童衣服,别的什么也没有。胡三强彻底信了,他在泰国呆了几年,知道古曼都是用小孩食物和衣服来供奉,而表哥没孩子,显然这东西是用来供奉古曼的。

下楼后,他急切地问我:“那东西是你帮请来的吗?真有那么灵?”

我笑了:“我认识一个专门搞这种东西的行家,人家认识很多会巫术的阿赞法师,他们制作出来的古曼和牌子,跟你在寺庙里看到的那种卖给外国人的假货可不能比。”

胡三强更着急了:“我也想请个能发大财的,得要多少钱啊?”

“具体我先问问,回头告诉你。”我回答。胡三强连忙把电话号码给我,高兴地走了。

这事还得找方刚,照例先给他发短信。晚上他回电话给我,说认识曾经在泰柬边境修行过的黑衣阿赞,专门制作招财牌和古曼,分为两种,一种招流水小财,一万泰铢;另一种专招巨横邪财,三万泰铢,介绍费另加三成,问我要哪种。

不得不说,方刚虽然贪财,但却极少骗人,应该算是比较有信誉的奸商。我转达给胡三强,让他考虑,当然也加了价。胡三强嫌太贵,说附近寺庙里的招财古曼卖给当地人的价只有八百多泰铢,佛牌的价格和四个榴莲一样,泰国人根本不买。我说随你便,买不买是你的自由,不勉强。

胡三强可能是太想发财了,想着我是他老板的表弟,不会骗他,于是在痛苦考虑挣扎了几天后,咬咬牙给我送来五万泰铢,指名要那个能招邪财的。其实我挺不忍心,这家伙辛辛苦苦打工赚钱养活一家人也挺不容易,但转念又想,就算他不找我,日后也有可能去找别人,我这儿起码还能保真,思索再三就把钱收下。

七八天后方刚通知我去他家取货,一手钱一手货,当看到这尊专门招邪财的古曼时,我愣住了。

这是个涂着金粉的小孩塑像,在泰国呆了几个月,古曼童我也见过很多了,大多是胖乎乎的或站或坐,故意露出小鸡鸡,姿势都大同小异。而这个古曼的姿势却很奇怪,小孩双臂上举,双手张开,但十根手指除了大拇指之外都特别的短,显得比例失调。而最诡异的地方是,小孩竟然没有脑袋。

我拿着这尊古曼,越看越奇怪,就问方刚:“这算什么造型?有什么典故吗?”

方刚手里拿着一支雪茄,用剪刀正在仔细地修剪,头也不抬:“人家阿赞师父不会告诉你的,只管拿去招财就是。对了,供奉这古曼要有特殊的方法,如果得了邪财,必须把其中一半烧掉,这样才能继续招财,要不然就会倒霉,让事主记住,别像上回你老家那个中国女人一样惹出麻烦。”

出了方刚家,我先打电话让胡三强晚上来取,再把这尊用四万泰铢换来的古曼装在黑色塑料袋里带回家。胡三强来的时候,表哥正好在家里和一个朋友谈事,我怕被他看穿,连忙给胡三强使眼色,这家伙倒也机灵,假装问表哥什么时候有活干,表哥很忙,随口应付几句,胡三强假装沮丧地离开,表哥就又去谈事了。

我拎着袋子到院外把东西交给他,低声说:“记住,阿赞师父说了,供奉这个古曼只有一件事要注意,不管你今后得了多少邪财,必须把其中的一半钱在古曼面前烧掉,否则不但没钱赚,还会倒霉,千万别忘了。”

胡三强拿着古曼高兴地来回看,随口说:“哦,怎么还要这样,知道,知道!”

看着他欢天喜地的拿着古曼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总觉得这家伙不太靠谱,这时表哥的朋友谈完事准备离开,我和表哥一起送他上出租车,这事就给忘了。

2005年春节,我和表哥回中国我家的过年,大概过了半个多月,忽然接到胡三强从泰国给我打来的电话,刚按下接听键,就听到话筒里传来疯狂的哈哈大笑声,震得我吓了一跳,以为是恶作剧,就连忙挂断。半分钟后又打来了,我很讨厌这种行为,把手机拿得远远的接听,胡三强边狂笑边说:“中啦,我真中啦,哈哈哈哈!”

“喂,你有病啊,什么中了?”我生气地远远对手机喊道。

胡三强说:“我中彩票啦,中彩票啦!”

什么?我很惊讶,连忙把手机拿过来追问,这才知道,今天是2月16号,泰国政府彩票开奖,十四个头奖中有两个相同号码都是胡三强买的,总共六百万泰铢奖金。

开始我还不太相信,后来我回到泰国,知道胡三强已经把现金支票从政府领出来之后,我不得不相信了这个事实。原来胡三强用收到古曼那天的年月日凑齐六个号码,买了两注相同的,才花了80个泰铢,结果还真中了。

那时我心想,早知道这么灵,我为什么不自己去请个招邪财的古曼,这不比当古曼掮客赚钱容易得多?

胡三强全家三口,外加我和他在罗勇的两个好朋友一齐去曼谷狂玩了五天,这家伙天天灌酒,喝到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他老婆更疯狂,在曼谷几家大商场不停地购物,好像上辈子没见过钱似的。

好容易疯够了,大家回到罗勇,胡三强的妻子说:“咱们买所房子吧,租了几年破公寓,我多一天也不想呆在那种地方了,连空调都没有!”

胡三强那七岁的儿子也高兴得跳起来:“爸爸爸爸,我家要买大房子了吗?”

“当然要买啦!”胡三强看来也早有此意,当时就准备找房产经纪公司。我提醒他道:“老胡,千万别忘了我之前告诉过你的事!”

胡三强愣了:“什么事呀?”

我看了看他老婆和儿子,悄悄对胡三强说:“供奉这个古曼的方法,要把招到的邪财烧掉一半才行。”

胡三强愣了片刻,忽然回想起来:“哦,想起来了,哦……好的,我、我知道。”我又告诫请古曼这事只能你知我知,除了你老婆之外不能告诉第四人,尤其别让我表哥知道,他连连点头。

当表哥得知胡三强中了几百万泰铢的彩票之后,也觉得很惊讶,说这样也不错,终于可以不用担心他们全家的生计问题了。

又过了一个月,某天表哥急匆匆地对我说:“下午要是有个叫差猜的泰国人来找我谈水果加工厂的事,就让他多等我一会儿,我得去趟精神病院,老胡全家都出事了。”

我正在电脑前看撒广告的效果,有好几个人回贴询问佛牌古曼的事,就随口应了声,表哥说完就出去了。过了有十多分钟,我忽然想起刚才表哥说的话,什么老胡全家都出事了?哪个老胡?

下午表哥回来,脸色不太好看,我连忙问他是哪个老胡,出了什么事。表哥不住的叹着气:“就是胡三强,你以前也见过。全家以前都在银饰厂打工好几年,前阵子中大彩后又买了一所大公寓,日子应该不错啊,怎么说疯就疯了,而且是全家发疯,真奇怪!”

我心里猛的一震,心想坏了。

我假装顺口问问在哪家精神病院,表哥说就在罗勇以西和春吴里交界处,全罗勇府只有那一家精神医院。

表哥的水果加工厂就快开张了,他买下隔壁的两块地皮,把院子合并成一个更大的厂院,还要新盖厂房,每天更忙了,也没时间过问我的事。我打听了那家精神病院的具体位置,乘坐大巴来到春吴里府,再乘出租车到达这里。

我先在附近买一些糕点和水果,到医院大门接待室登记,我那蹩脚的泰语和对方沟通很费劲,好不容易知道我要探视的是中国人叫胡三强。接待室的人告诉我,每次探视要交1000泰铢,又把我买的东西仔细检查,挑出一半留下,另一半交给工作人员带我进院,敢情这帮家伙和中国人一样黑。

这家精神医院有五层,里外都是半新不旧的,顺着走廊朝里走,两侧全是浅灰色的厚铁门,门上用红漆涂着数字编号,还有个小方窗,能看到里面的情况。耳边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声音汇合在一块,有男有女,有高有低,有说有笑,有吵有骂,特别的丰富。

来到一扇铁门前,工作人员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回头对我说了一串泰语,我的泰语听力比口语强点儿,能把几个我能听懂的单词串起来理解成整句。他的大意是说,这名病人症状比较轻,主要是重度恐惧症,有时会胡言乱语,但有时还正常。没有暴力倾向,让我不用担心。

屋里只有一张铁床和一个抽水马桶,有个人坐在马桶旁边的水泥地面上,看身材应该就是胡三强了,但穿的衣服显然全是名牌。只见他把整个脑袋都探进马桶里去,嘴里好像还嘟囔着什么,但听不清楚。我很想笑,工作人员指着他告诉我,这个人全家似乎都遇到惊吓,在某天跑出去大喊大叫,把一个在楼下卖芒果干的老太太都给吓昏了,后来被赶到的警察给送到这里暂时看管,而他老婆和孩子关在隔壁的监护室中。

工作人员走了,临走时告诉我最多探视半个小时,超过还要多收费。

我反手带上铁门,走过去拍了拍胡三强的后背,他脑袋没出来,只把身体往旁边用力挪:“不是我杀你的,不是我杀你的!”

我心中一激灵,大声道:“你看清楚了,是我,快把脑袋拿出来,等着吃屎呢?”

胡三强慢慢把头探出来,怯生生地看了看,见是我,脸上的表情顿时缓和了很多。忽然眼神大变,又想把脑袋塞进马桶里,被我一把捂住脸硬托出来。胡三强双手乱摆:“我真的没有杀你,你放过我们吧!”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怕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就先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这招果然好使,胡三强靠坐在墙边,看了我半天,忽然说:“你是小田。”

我笑了:“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胡三强居然咧开嘴哭起来,哭相那叫一个难看,我连忙劝住他,问:“你到底怎么了?被什么东西吓成这样?”

胡三强的身体开始有节奏的晃动,嘴里自言自语:“那房子不应该买……我什么也不知道……你真不是我杀的……放过我的儿子吧……”他把这几句话反复说个不停,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扳过他的脸,面对面的提高音量:“我问你,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胡三强突然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慢慢回味我的话。我刚要再问,突然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厉声道:“那里面有鬼,有鬼!”

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你说清楚点儿!哪里有鬼?”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面!”胡三强惊恐地直瞪着我的身后,我浑身发毛,迅速回头看,透过铁门的玻璃窗,外面什么也没有,但也感到有一丝凉意。我又问:“你是说,在你家里?”

胡三强看着我,老半天才慢慢点头。“哪个家?旧家还是新家?”我大概能猜出些端倪了。

胡三强眼神发直:“那幢大房子,我真不应该买啊……”

果然被我猜中了,看来是胡三强中彩票之后买的那幢新房子闹鬼。我连忙问:“现在房子有人住吗?门钥匙在哪里?”

胡三强身体瑟瑟发抖,就像得了疟疾:“不知道,我不知道!”

文/《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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