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黑眼师父连门都没怎么关,可能是知道我们想看吧。黑眼师父把肥嘟嘟的猪崽翻个身举起来,肚皮朝上,张开嘴猛地咬在猪崽的脖根动脉处,那头猪崽疯狂地叫起来,比大猪叫得还响还惨,猪崽的动脉血管也破了,血喷如涌泉,那血可比鸡血多,黑眼师父满脸全是血,就像用血洗过脸似的。

黑眼师父再用牙齿把猪崽肚子咬破,伸手进去掏出血淋淋的内脏,什么肚肠肝之类的东西也分不清,他把这些还冒着热气的新鲜内脏慢慢放在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上,放得很缓慢,好像在完成某种隆重的仪式,同时嘴里小声念着什么。

之前曾经看到阿赞蓬在火上烤婴儿尸体出油的场面,我也曾经想吐,现在看到这个,确实也很恐怖恶心,但却觉得比烤死婴的差了一点儿,所以还没那么大反应,而可怜的大治就惨了,这哥们再也忍不住,弯腰就要吐,我连忙把他拉出屋,可还没到门口他就吐了。

方刚连忙说:“快让他出去吐,别把师父的家给弄脏了!”

我已经把大治拉到走廊里,心想这位师父的家就算没人吐也不算干净。大治双手扶着膝盖,在走廊的一个自来水池里吐了半天才缓过来,喘着气对我说:“我、我不行了,我得走,我这胃里太、太难受!”

我笑着说:“这就受不了,泰国类似这种邪术多着呢,你刚看到就受不了,那还怎么请佛牌。”

大治说:“我不、不请了,那东西我不要了,太恶心。”

我撇了撇嘴:“随你便,去留随意,反正你的人生还得在你自己手里掌握着。”

大治用手扶着墙壁又喘了半天气,慢慢平静下来,走廊里好几户人家探出头看。大治低着头,紧闭双眼,过了半晌才抬起头,对我说:“田哥,我来泰国不是旅游的,如果这趟没收获,请不来佛牌,我可能过了今年春节就得去北京租地下室打工了,我宁可一头碰死,也不能沦落成那样啊!”

他用力捶着墙壁,显得很痛苦。我心想北京租地下室的打工仔多的是,按你这么想那都得自杀了,我把双手一摊:“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大治狠狠咬着牙:“这佛牌我请定了!我没事田哥,你不用担心,来吧!”这家伙一副轻伤不下火线的表情,让我实在想笑。

回到屋里,我低声问方刚那个师父在干什么,方刚告诉我,他是在用生血喂养小鬼,那是一个极厉害的小鬼,几乎无算不能,尤其能让这个师父长年拥有高超的控制邪灵能力,我听得直吐舌头,这师父的形象在我眼中瞬间高大了许多。

那黑眼师父用红布包着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内间屋出来,轻手轻脚放回木柜上,然后站在大治面前,用那双阴森森的眼睛看着他。大治被看得浑身不舒服,方刚走过来说:“该你了,抓紧时间吧。”

大治吓得连连后退:“别别别,我可不想吃生鸡生猪,我只吃熟的。”

方刚斥道:“别胡说八道,快坐下!”

黑眼师父从里屋取出一个小玻璃瓶,呈水滴状,中间有缝,两片紧扣在一起,师父把玻璃瓶分成两片,又在屋角搬出一个带盖的玻璃缸,里面爬着各种各样的虫子,看得人头皮发麻。师父打开盖子,伸手从玻璃缸里小心翼翼地迅速拿出一个小东西,放在半片玻璃瓶中,再放到大治面前。我和大治仔细看,见瓶里这东西是个像蚕蛹似的深灰色物体,还在慢慢扭动。黑眼师父抓住大治的胳膊让他伸出来,再让他伸出食指,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食指,嘴里念念有词。大治紧张得额头冒汗,看来是很怕这师父拿过一只活鸡来让他咬死。

还好师父没这样,他念了一阵,迅速把握着大治食指的右手一甩,大治食指尖开始往下滴血,大治的手直哆嗦,师父紧把着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几十滴鲜血落在玻璃瓶里的深灰色物体身上。

方刚仍然坐在鸡笼上,似乎对这种仪式已经见怪不怪,我则蹲在旁边仔细看,那深灰色物体扭动得更快了,背部慢慢裂开一个小口子,黑眼师父连忙把另外半片玻璃瓶紧扣在上面,再次合为一体。

黑眼师父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细细的银链子,把玻璃瓶挂在链端,我和大治都看得很清楚,玻璃瓶内那个泡在鲜血中的东西已经脱壳而出,是个黑黑的肥虫子,两只眼睛通红甚至还发亮,也可能是灯光晃的,反正看上去有两个极小的小红点。黑眼师父双手抻开银链子,慢慢戴在大治脖子上,边戴边念诵咒语。

大治身体明显还在颤抖,越抖越厉害,别说他,就算把这玩意戴我身上,我也害怕。之后黑眼师父从一个香炉里抓了把香灰撒在大治食指上,站起来就进了内间屋不再出来。

方刚腰一挺,鸡笼子上跳下来,拍拍手:“好了,把钱给我。”

大治连忙拿出钱包,掏出一个招商银行的纸口袋交给我,我把钱抽出来数了数,刚好五千元人民币,我朝方刚点了点头,方刚走进内间屋,不一会儿再出来,我们三人这才出了这栋楼。

在方刚的车上,他侧头朝坐在后座的大治说:“这东西不能摘下来,就算洗澡睡觉玩女人也得戴着,只要摘下来就没用了。里面的小虫子靠喝你的鲜血生存,七天之后鲜血喝尽,虫子饿死,就要把它埋在土里,不能继续佩戴。这东西能转人运,无论官运还是生意,都很有效果啦。”

大治连连点头。

为了尽一下地主之谊,我把大治带到表哥的住所呆了几天,表哥还以为大治是我的朋友,对他很热情,把大治感动得不行不行。但是从和大治聊天了解中,我发现这家伙的性格和他的外表完全不成正比,他性格比较软弱,敏感而易绝望,但思念问题又喜欢钻牛角尖,走极端,言语中非常羡慕当官的和权钱者,而对社会底层人物相当瞧不起,很明显,从小家人对他的教育就是出人头地、走入仕途。

记得当时我带他去罗勇市最著名的海鲜小吃街,很多明星有钱人到沙美岛旅游,都会特地到这条街光顾,这里的海鲜全是两三个小时前从附近的海里现打上来的,巨鲜无比,当时我每次去吃都吃到撑不动为止。

可大治居然面露鄙视之色,说:“田哥,我不喜欢吃这种不干净不卫生的东西,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到大都在父母工作的机关食堂吃饭,所以一吃外面的东西就坏肚子,除非四星级以上的。没事田哥,你带我找个当地最好的大酒店,我买单。”

我很无语,得,看来这些中国公务员的肚子都给喂娇贵了,那就算了,什么大酒店后来也没去,最后扫兴而归,还是在表哥家自己做的饭。

不过说来也怪,自从大冶戴上那东西之后,记忆力有了明显提高,整个人的状态也和之前完全不同,从软弱变成好强,对什么都好奇,都想尝试一下,就像注射了兴奋剂似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怪异。

送大治到曼谷机场回国,临进登机口的时候,大治紧紧握住我的手:“田哥,你就是我的再造爹娘啊,等年末我要是真考上了公务员,到时候肯定再来泰国亲自重谢你!”

看着大治提着背包走进登机口消失,我心里不但没轻松,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堵心。我不知道像大治这种已经习惯体制内生活、性格又敏感脆弱的人,就算考上公务员又能有多大前程?可又想也不一定,那个佩戴品不是已经让他性格大变了吗?说不定几年后能当上局长厅长呢。

这事按理说就算过去了,那个佩戴品并不像之前的古曼和小鬼那么邪性,顶多也就是改变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没多大杀伤力,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人畜无害,至于以后的路就靠大治自己走了。可一年后我在网易上无意中看到的那则新闻,却又把这件事给提了起来。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又接了差不多十来个佛牌生意,大多数都是去正规寺庙请正牌和古曼童,什么龙婆古巴白衣阿赞师父的一大堆,当然也有几件帮人找黑衣请邪牌和古曼甚至解降头的。那几件事相当惊心动魄,但为了保持每个故事的完整性,还是暂时跳到一年多以后,也就是2006年的10月份,先把大治这件事讲完。

那条新闻的标题大概是“江苏盐城某男子连考四年成为公务员,工作不到半年患重度抑郁症闭门不出”的意思。新闻没配图片,只有文字内容,但我立刻就想到大治。可能有人会问,大治考上公务员之后没给你打电话表示感谢吗?没有,我都把他快给忘了,偶尔想起来,估计他又没考上,所以才没联系我。不过我也不担心他找我算账,这种事你还能去找法院啊?

可这新闻的内容让我心里打鼓,于是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大治的电话号码,先发了一条寒暄短信给他,两天没回复。干脆我打电话过去,打了十几遍,每次都能打通但永远没人接。

这可奇了,就算真当了局长厅长也不至于怕接电话吧?我又不会揭你老底,难道真出了事?我决定这通电话再响几声没人接就不再打了,可事情就这么巧,电话接通了,但不是大治的声音,聊过几句后才知道,是大治他妈妈。我临时编了个大治网友的身份,反正都是同性,不会被怀疑网恋之类的不正经行为。他妈妈唉声叹气的和我说起大治,我这才知道,这一年多发生在大治身上的事情还真不少。

原来就在大治去泰国找我请佛牌的那年底,他成功考到盐城市城建局某办公室一个科员的职位。他父母非常高兴,这下终于实现了父母对儿子的期望,成功地保住了一家三代都在体制内的不破金身。

可事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大治开始精神状态还不错,可一两个月之后,他回家后就渐渐不怎么爱说话,发展成几乎回家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开始还让父母送饭进去,最后就干脆自备干粮在屋里解决,除大小便之外,根本不出门。父母急得不行,以为儿子受了什么刺激,强制把他带到医院精神科检查,可大治就是不说话,连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建议送精神医院,大治父母当然不愿意,就只好任他把自己圈在家里养着。

挂断电话,我又开始纠结了。大治这情况到底是怎么造成的,难道又是没按既定方法供奉佛牌的后果?看来大治并没有把去泰国请佛牌的事告诉给任何人,我完全可以装聋作哑不管,可此事要是真因佛牌而起,那我又不想袖手旁观,看来我这一年到头没干别的,尽处理善后了。

我还是决定回国去看看大治,要不然心中不安,也许我根本不适合干这一行,心太软,像方刚那样只管赚钱多好。

那时表哥的水果加工厂早已办起来了,请了几个经理负责经营和管理,我也帮他管一个小小的加工车间,工作不太忙,而表哥仍然是经常出差,东南亚等国到处跑。我告假说要回国去看望一个朋友,从曼谷乘飞机先到南京,再转火车到了盐城。

按大治家人提供的地址,我找到了大治在盐城一个花园小区的家,看上去很高档的小区,应该住的都是有钱人或体制内的。大治父母热情接待我,说自从儿子得了这个怪病之后,来看望他的朋友和同学越来越少,大家都把他当成怪物,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所以对我相当感激。

尤其大治的父亲,从说话和气场来看,在单位最少也是个副局长,他气愤地对我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治之前有很多朋友和同学围着,托他办事的,走关系的,可现在都躲到八丈之外,太恶劣,太不像话了,把我们家大治当成病人看待吗?”

大治他妈抹着眼泪:“这孩子半年多没出屋了,上厕所的时候才出来,话也不和我们说,这可怎么办,左邻右舍都笑话我们家,咱这高干家庭,哪能受这份气啊!”

我心里暗笑,心想什么时候也忘不了体制内那点优越感。我来到大治房门口轻轻敲门,半天没人理,大治他妈说:“等一会儿吧,他每天总要上两次厕所的,到时候你再和他说话,看有没有用。”

我又敲了几下,说:“大治,能听到我说话吧?我是田哥,你还记得吗?你去泰国旅游时咱们认识的。”还是没回应,看来这小子病得不轻,对什么都麻木了。

我坐回沙发,大治他爸把手一摆:“别管他,那小子算是彻底没救了,你别管他,一会儿留下吃顿便饭,然后再——”他的话半路停了,眼睛看着大治的房门,我转头看去,门被慢慢打开了。

大治从里面慢慢走出来,好家伙,我都快认不出他了,身高肥瘦都没变,只是头发特别脏,脸也像长年不洗似的,表情呆滞,一副颓废相。他看了看我,转身朝卫生间方向走去,就像完全不认识我。没走出几步,忽然又转回来,眼睛里放出一丝光。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可大治爸妈却同时从沙发上站起来,表情非常惊讶,我心想至于吗?没见过儿子回头啊?后来我才知道,大治半年多都是那副颓废模样,从来没人看到他眼睛里有过生机,这是第一次。

大治张开嘴,像傻子似的跳出几个字:“田……哥……”

大治他妈猛的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眼泪哗哗的:“儿子,你都半年多没说话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呀……”大治他爸也要走过来,我连忙阻止,心想可不能让他把我卖给他邪牌的事给抖出去,不然他爸妈非生吞了我不可,我说:“你们先别打扰他,让我们俩单独谈谈,没事,包在我身上。”

在他父母惊喜的注视下,我把大治推进屋关上门反锁,问了半天,他反应迟钝,连说句整话都费劲。我心想肯定又是中邪的结果,再问他是不是按我教的方法把佛牌给处理掉了?大治慢慢点点头。我相信他没撒谎,这种状态下他已经没必要撒谎了,可既然没违规,大治为什么仍然变成了这样?

我掏出手机打给方刚,他很不耐烦的说不知道,再问才知道,他居然也在国内,正在上海徐家汇的一家大公司处理什么事。我连忙求他抽时间来一趟江苏,方刚怎么也不肯,我求爷爷告奶奶,好容易说服他同意过来看看,代价是五千辛苦费。

走出房间,我对大治爸妈说:“我有个姓方的朋友是广东人,他曾祖父给慈禧当过太医,家里几代行医。现在方先生旅居东南亚十几年,是当地最有名的灵媒经纪人,专治各种疑难杂病,我刚给他打了电话,他正在上海给人看病,我求了半天,他才答应后天会来盐城看看,问诊费要收五千块,但不敢保证手到病除,你们考虑考虑。”

大治的父亲面露反感之色:“我最讨厌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要不要!”

大治他妈却狠狠瞪着他:“什么怪力乱神?大治的病连医生都看不好,你倒想个办法出来?人家小田一来,大治就说话了,我看倒可以试试!行行行,小田,你能不能让方先生快点来?机票钱我们出,问诊费也没问题,越快越好!”

文/《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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