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紧贴着夜

零晨四点四十,程子伟起身离开。他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说不要起来了,然后穿衣,关灯,关门。轻车熟路。

我光着脚跳到窗前,天空明净地像一片青瓷,程子伟像一个小黑点,很快进入视野,又很快跳出去。

站在那里,直到手脚如冰,我像条泥鳅一样钻进被窝里,还嫌不够暖,蜷在一起,瑟瑟发抖。想起他的怀抱,只需要那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在他的怀抱里伸展,如果一枚遇到水的碧螺春叶子,舒展开来……

只是,那杯茶只能夜里遇水盛开,白天的我像只猫,无声无息呆在这个所谓的家里,看电视,睡觉,或者醒来,睁着眼睛看墙上那只石英钟。再或者打开电脑斗地主,偶尔有陌生男人跳上QQ问可不可以视频。

我的生活就这样荒凉着,漏了一个大洞一样。程子伟说: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我会很内疚,会活得不安生的。

我点头,尽量装得很懂事的模样。

我跟他说,有个电视栏目叫《传奇》,那里面每天演这世界上发生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有个监狱只有两个犯人,比如希特勒的情人艾娃·布劳恩为希特勒的不忠自杀过……

程子伟捏了捏我的鼻子,轻声说:我送你出国吧,你不喜欢读书吗?

我固执地摇了摇头,我说:我很想看到血从血管里流出来蜿蜓的样子……

程子伟冷了脸,我们都说好的,你不能这样。

我知道这样的结果迟早会把程子伟赶走,但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身子紧贴着夜才会睡得踏实,程子伟在的夜晚,那才是真切的生活。从前我拥有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只是,我亲手把它推开了。

我从前是程子伟的妻。现在是他的情人。

仿佛只是一转眼,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爱情最后的战场是双人床

所有的爱情故事总有个美好的开头,而之后的情节却千姿百态。

遇到程子伟,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尘埃落定,安安心心做个小女人,然后结婚生子,静等年华老去,偕手白头。可是,命运总像是个爱搞恶做剧的孩子,躲在暗处,冷不丁地给你一拳,打得你晕头转向。

所以,当我提前结束监考回家,打开家门,看到我视若姐妹的宁宇躺在我的床上时,我的脑子有一刻是空白的,我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或者是在梦里。直到程子伟慌慌张张地跳下床,我新买的丝绸被滑落到地板上,我才想到逃。手怎么也掰不开门锁,程子伟的手按到我的手上,他说:乐琳,对不起……

我转过头去,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有脸说对不起?

门开了,我跌跌撞撞走出去。我不知道要去哪,腿软得不听使唤,我坐在熙熙攘攘的街边,我从没想过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千百遍的桥段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跟程子伟是大学同学。大二那年,寝室里的姐妹陆陆续续都有了男朋友。每个周末,姐妹们很有默契地把寝室让给某一对,而我,只能在校园里来来回回地转。那时程子伟是学生会干部,他有一间办公室。有一晚,天上下起了小雨,我站在教学楼的门厅里看雨落,他走过来说:如果没地方去,到我办公室去吧。我摇头拒绝,依然站在门边看雨丝飘落,感觉自己像落难的公主。

程子伟在我身后站了好一会儿,把钥匙塞到我手里,转身走了。我去了他的办公室。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有一张小床,床上铺着格子床单。我躺在上面,很快就睡着了。

很自然地常去程子伟的办公室,很自然地成了他的女朋友。我们家在相邻的两个省。每到寒暑假,总是相思难耐。

那一年冬天,程子伟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在我住的小镇子的客运站里。我大衣也来不及穿,跑过去,远远地看到冻得直跺脚的他,跑过去,抱住他。因为父母保守,我没带他回家,而是找了家小旅馆。晚上,我要回家,他耍赖让我帮他点烟,他给我削苹果。是谁说的,爱情的最后战场是双人床。就是那晚,在小旅馆的单人床上,他做了一条吃苹果的小虫子,而我,便是那只苹果。

大学毕业,我顺理成章地嫁给程子伟。一年后,我把程子伟跟我的姐妹宁宇堵在了床上。

两个女人的讨价还价

程子伟说那不过是次偶然事件。他在洗澡,而宁宇恰好来访,他以为是我回来,没太想就拉开门,男人的身体很有吸引力,再或者是宁宇早就对程子伟心怀不轨,总之,下半身控制了上半身……

我听不得这样的解释,宁宇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有着很好的家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感情上不顺利。跟她相比,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我的男人而爱我。大概女人都是爱比较的,宁宇跟我炫耀她手上的钻戒和价值不扉的手表时,我便跟她说程子伟如何对我俯首贴耳。爱情是女人最好的首饰,谁都不能否认。

可是,我最值得炫耀的感情给了我响亮的耳光。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团糟的生活。我把自己扔在一场昏天黑地的睡眠里。一天一夜,只是睡。

被电话吵醒已是第三天的中午,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屋子里看得见灰尘的影子。饭桌上摆着粥和小菜,恍然记得程子伟叫过我吃饭。

电话是宁宇打过来的,她说:乐琳,我真的喜欢上你家程子伟了,你开个条件吧!

我的脑子短路了一分钟:开条件?程子伟喜欢你,你就拿去,问我干嘛!可是,慢着,我不想那么大方,既然绩优股变成了幸运股,能发挥一下它的剩余价值也不错,好歹我是学经济学的,数学应该没那么差。

我说:先说说你能拿出来的条件。

那天,我跟宁宇像是在菜市买一捆葱,为一个男人讨价还价。我们都没有问程子伟是怎么想的,就仿佛我们是生活在母系社会。

宁宇给我的条件足够优厚,也足见她是个蠢女人。男人远没有金钱更让人有安全感,谈判完毕,我倒头接着睡。只有睡梦才能逃避我想逃避的东西。

两天后,我把离婚协议摆在了程子伟面前。他的脸色很难看,他说:乐琳,你真就不能原谅我吗?

我说:可以,我也跟你最好的朋友睡上那么一觉,我心里平衡就可以了!

我不得不承认,说这话时,我挺无耻的。但只有这样,我才能让他知道我心里的恨,不是吗?

程子伟在离婚协议上签完字,我告诉他,宁宇给了我一个好价钱。程子伟的目光像要杀人,他说:乐琳,你会后悔的。

离婚女人的周末

事实上,程子伟搬离的第一晚我就后悔了。

尽管那次捉奸在床后,我就再没跟程子伟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他在这个家里,他在厅里看球或者玩电脑,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可是,他走了,永远地走了。而我换回来什么呢,一张银行卡,一串数字。

宁宇通知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时,我终于没忍住愤怒地骂了他们是对狗男女。放下电话,我失声痛哭。我的心里隐隐盼望的是程子伟并没有直的接纳宁宇,一段时间过后,我跟程子伟还有峰回路转的余地,可是……很显然,程子伟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或者说是给他自己这样的机会。

生活很快重新洗牌。每个夜晚都是孤单的,孤单地瞪着眼睛到天亮。我试图在网上找个情人,未果。那些男人说:心里有一个男人的女人,始终不能彻底放开。

好吧,我承认。

只是,我没想到仅仅一个月,程子伟就重又回到了我身边。那天,他像客人似地坐在我的客厅里里埋头痛哭,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悔恨,他说:乐琳,我还是爱你的。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宁宇是大小姐作派,双手不沾阳春水,呼来喝去使唤人惯了,程子伟的个性脾气她哪里容得了?

那一晚,我的胸膛容纳了程子伟的脆弱,我们像两个贪溺于糖果的孩子一样,仿佛只有身体的接纳才是稀释思念的最佳途径。像那一晚在小镇子里的小旅馆的单人床上一样,程子伟那样珍惜我,不停地问我的感受。我不答,只是吻着他。

程子伟成了我的周末情人。

每个周末,宁宇都会进山里泡温泉,那个夜晚,程子伟是我的。

而我,最开始是有隐约的快乐的。被抢去玩具的孩子,又把玩具偷了回来,怎么会不快乐呢?我很想把这个结果告诉宁宇,我们换了位置,她比我更让人同情吧?

可是程子伟说他之所以不离开宁宇,是想借着她的力量开创一片局面出来,他说:我要给你和我们的孩子最好的生活。

用身体去换?那跟酒吧里那些把富婆当猎物的小白脸有什么不同?这句到了嘴边的话我生生地咽了下去,我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我爱的男人,他足够贱。

我用身体喂养着他的贪婪,也喂养着我自己的依赖。身体习惯了一个人,便成了瘾。

安静得如此响亮

那个初冬的早晨,程子伟照样起身要离开。我抱住他,不言不语。他拍着我的脸让我乖乖的。我真的成了猫咪似的,就是赖着不肯让他走。

我几乎能听到电梯上升的动静,我几乎能听到宁宇的脚步声,门哗地开了,我笑了,跟程子伟对视了一下,轻启朱唇说:我发短信叫她来的,我告诉她钥匙我放在脚踏下面了……

程子伟给了我一巴掌,我没有还手,起身整理睡衣,我想在宁宇面前表现一下有男人滋润的风情万种。

宁宇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在床边,她骂程子伟吃里扒外,程子伟也没让她,说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两个人居然在我的卧室里动手打了起来,我抱着双臂,像看韩剧一样饶有兴致。

事情在宁宇的失声痛哭里结束了。我赶他们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家,要演戏去大街上演。

宁宇披头散发地盯着我看,我提醒她注意形象。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我一个人叼着烟走来走去。

有人说:男人是味药,有的男人是中药,有的男人是毒药,有的男人是泻药……那么,我所遇到的男人,他是什么药呢?或者是味错药。

不是我够狠,够绝情。我唯有如此手段才能让宁宇对程子伟死心,也唯有如此,才能让程子伟放弃齐人之福的贪婪。

我的肚子里有了程子伟的孩子,我不奢望他能跟我重归于好,我也不想不明不白地继续我们的周末约会。

不能静水无波地生活在一起,那就一拍两散好了。

屋子里安静得很响亮。

半年后,我生下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孩,六斤六两。程子伟结束了第二次婚姻,只身南下创业。

一年后,我收到宁宇的短信,她说宁宇再婚。

我删掉那条短信,默默在心里说:亲爱的,晚安。或者,我是说给过去的那段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