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大姑子多，婆婆多；小姑子多，舌头多。还未登婆家门我就先领教小姑子舌头的厉害。
那时我还是准媳妇，男友康宁跟妹妹灵子视频，她非要见见我。康宁拧不过她，把我拉到摄像头面前，可怜我刚洗完澡，头发滴着水，睡衣松松垮垮便出了镜。电脑那端灵子很夸张地叫：我说老大，你的眼光很特别哎，早知道这样，我早把我那帮姐妹介绍给你了，总比你自暴自弃强……康宁一看我的脸晴转多云，大事不好，强行关了电源。我的脸挂了一层霜，合着你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才找的我呀？
康宁嘻皮笑脸：灵子这丫头，有名的乌鸦嘴。赶明看她找男朋友，我怎么帮你报仇。
我不再吭声，心想：反正我嫁的人是你哥，好歹你得受着管我叫嫂子。
想法还没根深蒂固，我跟康宁新婚燕尔，人家小丫头便快马加鞭大规模进驻，我把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康宁涎着脸跟我解释：来找老师学画画考美术特长的。你也不想她将来没工作当无业游民，咱俩还得管她不是？算了，谁叫她是康宁他妹妹来着。我忍。
我这头忍了，那头灵子却很不拿自己当外人，挑拣着枕头不够松软，床单的图案不够赏心悦目，还有，家里最少也得有只像样的咖啡杯吧，拿玻璃杯冲咖啡，多农民啊？
我站在门角，听她一通机关枪扫射，心里的火苗噌噌往上蹿，若不看在她新来乍到的份上，姑娘还真不惯你熊猫脾气。
赶紧很小媳妇样的出去买了枕头，换了床单，准备了咖啡杯。回头跟康宁嘀咕：就你家贵族，往上倒三辈，全都是一跺脚，脑门子上冒高粱花子的主儿。
康宁赔着笑脸，说她小丫头这是在你面前摆份儿呢，别跟她一般见识，有空我收拾她。
2
忍字头上一把刀啊！灵子哪是来拜师学艺的，简直就是来作威作福当老祖宗的。画笔画板乱扔，我一收拾就惹祸了，零食、衣物、小饰品随时随地找不到就大喊大叫。最惨的是还总在电话里跟我未来的婆婆大人讲三讲四，什么我做的饭难吃啊，什么我正在加大步伐蚕食她哥康宁的判断力啊，整个我就是一个阴谋篡她康家王朝的武则天嘛。
战争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那天我正在拖地，灵子姑奶奶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边嗑瓜子边看电视，我拖到客厅，她很不耐烦地喊我：快点，别挡我！哎呀，你什么时候拖地不行，偏偏人家看宋承宪时在这晃。
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谁不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女儿，凭啥我到了你们康家就成了保姆老妈子了？我这边正气着，人家大小姐抱了一堆衣服塞我怀里，连声嫂子都没叫，直接就说帮我洗洗熨熨，明天我要穿。
我没有伸手接那些衣服，衣服一件件掉到了地上，我说：洗衣机在那，自己洗去。
灵子瞪着我，我也丝毫没退让。然后我转身回到卧室里。
隐约听见灵子在打电话，在哭。
我心里的火腾地往上窜了出来，我站在了客厅里，我说：康灵，会打小报告是什么本事？这回是像你妈告还是像你哥告？
灵子大概没想到我会出来，拿着电话愣在那。电话那端是康宁喂喂的喊声。我抢过电话说：康宁，你立刻给我回来，不然就出人命了。
康宁满头大汗从外面回来时，灵子哭得跟泪人似的。她哭，我还想哭呢！我开始像祥林嫂一样历数她的恶状：天天吃喝算干活，拿着画画做借口，懒得跟什么似的。还把我当老妈子支使。最可恶的是话多，跟婆婆说我人长得丑，配不上她哥；说我不会做家务，过日子特别浪费；说我特别不会穿衣服，把康宁弄得跟民工似的……这也就算了，可是我朋友打个电话来，她就像个克格勃一样偷听，然后添油加醋地告诉康宁说是我的前男友，弄得康宁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闹别扭……
灵子抱着抱枕从沙发上跳到地板上，她说：罗妮娜，你还说我像克格勃，我看你简直就是中央情报局的，我跟我妈我跟我哥说啥，你怎么都知道呢？还有，我把你当成自己家人才让你帮我干活的……
我说：免了，你还是把我当外人吧？你说的那些话，都是你哥告诉我的！
康宁过来捂我的嘴，可惜晚了！
3
因为那天吵的那一架，灵子打电话回家跟婆婆告状，说我赶她走。弄得婆婆千里迢迢地赶过来，进门就训了我一通，说什么她小，在家里如何如何。我窝火带冒烟却又不能发作，做着好饭好菜，赔着笑脸，下着保证，好歹送走婆婆。我委屈得在康宁面前哭，康宁搂过我，说：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灵子不懂事，我会说她……
康宁越是这样说，我心里越难受。看着康宁夹在我跟灵子中间的难受样，我也很心疼。
我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她是康宁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也想过把灵子当成亲妹妹一样，可是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接下来，灵子不理我也不理康宁，倒也相安无事。
那日，康宁出差没在家，我下班回来，看灵子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哭。我过去问她怎么了，她扭过头不理我。我摸了摸她的头，不热。我进厨房转了个圈，还是不放心，坐在她身边，我说：灵子，无论你喜欢不喜欢我，我都是你嫂子。在这个城市里，除了你哥之外是你最亲的人，所以，如果你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灵子的泪越发泛滥成河。我害怕了，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别吓我！灵子突然抱住我，她说因为画得慢所以一直留在辅导班画画，那个教画画的老师突然抱住她……她跑出来，打不到车，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家的。
我一听就火了，把女孩子交到这样禽兽不如的老师手里，这不是往火坑里推吗？我拉着灵子去辅导班，灵子却害怕。我握着灵子的手，我说：没事的，有嫂子在。
那个老师很快地被解聘了。小女孩其实很好哄，不过是一件事她就把心交给了你。因为这件事，我跟灵子的关系得到了很大的缓和。灵子不再处处跟我做对，有时候我跟康宁开开玩笑，灵子竟然会帮我。康宁说：了不得了，我几天没在家，你们俩就成一伙的啦。
灵子的美术辅导结束时，我带她去商场买了衣服，鞋子，送她上火车时，我说我仍然在这里等她，等她考回来。这个家随时欢迎她。
康宁回家时也学灵子抱了抱我，他说：老婆，谢谢你！
4
灵子不负众望，真的考上了美院。她回来时，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上一次只是暂时的，而这次却最少要四年。
还好，灵子住校，每个周末才回来一次。可是，紧跟着而来的问题是，灵子每次都会很不当自己是外人的把她美院那些很另类的艺术家朋友领到家里来，吃饭、喝酒、聊天聊通宵。他们走后家里就像是战场，还得我收拾残局。几次过后，我终于决定再一次爆发了。那天灵子领来了好些朋友，我忍着火气给做了饭，然后坐没坐处，站没站处地等他们的聚会散场。灵子这回倒是嘴甜，一口一个嫂子地叫着，嫂子，少口杯了，嫂子，再弄个凉菜来吧！我的心烦得要命，恶心想吐。
灵子又一次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厨房跟我说：嫂子你怎么搞的，不是跟你说了我有个朋友不吃葱姜蒜的嘛，你怎么还是都放了葱花呢？我把手里的盆砰地扔在操作台上，我说：灵子，你立刻让你的朋友走，越快越好！
灵子瞪大眼睛问我，嫂子，你发什么神经呢？
我冲到客厅，对灵子的朋友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些不舒服，请你们先离开。
灵子的朋友面面相觑，然后陆陆续续走了。在这期间，灵子一直在瞪着我。我觉得天眩地转的，突然恶心得要吐，跑到洗手池前，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
灵子跑过来，先还冷冷地看着我，后来看我涕泪横流的样子，帮我捶背，捶着捶着，她说：嫂子，你不会是有了吧？
我的心里忽悠一下，真的是吧？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发高烧，又不敢吃药，折腾得要命。灵子几乎一夜没睡，一会给我弄个冰袋，一会帮我测下体温。一大早我醒过来时，一碗白粥已经晾得温温地摆在我面前了。看了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嫂子，我不会弄，是我出去买的。
我的眼睛有些潮潮的，一直都在挑剔灵子，其实我从心里没有真正把她当作妹妹过。可是那个早晨，康宁出差不在家，灵子突然成了我最踏实的依靠。
陪我去医院回来，我躺在床上休息。我听到灵子在客厅里给婆婆打电话，她说：妈，好消息，嫂子她有了……
这丫头，我不是告诉她先别说的嘛，我还没决定生不生呢！
没过两分钟，康宁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他说：老婆，听说我要当爹了？
我捂住电话，大声喊灵子，我说：喂，没把你调中央当新闻发言人，有点屈才啊？
灵子笑嘻嘻地跑进来，说：报告长官，本发言人从今以后只说好消息，不说坏消息，坚决杜绝八卦消息……
我被灵子顽皮的样子逗笑了。
那天我再次领教了“舌头”妹妹小姑子的厉害，她对着我那一点都没变化的肚子说了一火车的话，她说那是对她的大侄子进行胎教呢，这事重要着呢！
我摸着灵子的长头发问她还生不生我的气，我把她的朋友都赶走了。
她眨着好看的大眼睛说：当然生气啦，不过，看在我小侄子的份上，不跟你一般见识。
说这话时，我们很像姐妹，不，根本就是心无芥蒂的亲姐妹，这样的感觉，很亲，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