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张莹莹 整理:寒情漠漠

我是十岁那年亲眼看见我爸被人打死的,那幕场景里我是如何错愕惊慌恐惧还有疼痛,我一直都记得。

我爸是死在家里的,而且打死我爸的人是我一直认为很亲很亲的一个叔叔程辉。

我爸在村子里一共有四个结义的兄弟,我爸最大,程辉最小。他们之间相差十一岁。

我记得那天程辉来我家找我爸喝酒的时候就有些脸色不好。但谁也没在意,因为他们经常一起喝酒,也经常有了烦心事就来找我爸。

我妈像往常一样给他们做了下酒菜,我也如常的蹦蹦哒哒地帮着端菜。

后来,他们吵了什么,我妈进去劝让我爸赶了出来,通常他们喝酒的时候我妈也不在一桌吃饭,所以我们都没在意。

但是后来,我进去拿我的玩具了,却看到程辉拿起酒瓶子冲着我爸的脑袋砸了下去,我看见血忽的射出来。我尖叫起来,程辉跌跌撞撞的从我身边跑走了。

我妈喊来了亲戚,但我爸送去医院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程辉跑了,警察一直在找,但一直没有找到。

后来,我爸的其他几个兄弟大概说了原委,好像是程辉怀疑我爸和他的女朋友有些密切的来往。

但我的亲叔叔姑姑都不干,每天去程辉家找他们要人。

程辉家的人死活都不说程辉去了哪儿,或者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吧。但程辉他妈却因此受了刺激。程辉是他家的独子,上面三个姐姐,而他是程家盼星星盼月亮得的。现在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了,也基本定了亲事了,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杀人要判死刑的,现在天天有人逼着她要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跑去哪儿,怎么生活。她觉得儿子回来也是死,不会来是个通缉犯,也活不好。她一个想不开,喝药自杀了。

一顿酒到底发生了什么,具体的不得而知,但两个家就都毁了。

我妈在我爸去世四年后改嫁了,我还在村里跟着奶奶一起生活,而我本来是一个幸福的小女孩,但命运让我变得孤苦了。

我十八岁开始进城打工,那种心理的孤苦无依靠,还有那年目睹爸爸死时的恐惧让我一直无法自信,无法真正克服心理的恐惧。

二十六岁的时候,我结婚了,回到农村嫁给了邻村的一个比我小的男人。

奶奶身体还好,我结婚头天,她抱着我哭,说如果我爸活着,得多高兴啊。

我也哭,这一晃,爸走了十几年了,可是杀他的人都现在都没抓着,他一定死不瞑目。

但我没想到,我三十岁这年,我带着孩子回到奶奶家的时候,奶奶告诉我,程辉回来了,他自首了。我真的很惊讶,我以为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但却真实的发生了,他为什么会回来呢?

还没等我去询问这些问题,程辉的姐姐们上门了,她们是来为程辉求情的。

程辉在外面东躲西藏的二十年,不敢交女朋友,不敢在一个地方长期呆在,不敢回家,二十年了,每个春节都是在某个犄角旮旯悄悄的哭着想家。他说觉得对不起我爸,其实真的是喝多了一时冲动。

他那年之所以找我爸理论,是因为他和女朋友吵架后,女朋友觉得我爸是他的大哥,就跟我爸诉苦,我爸自然是以调节为主,说程辉的毛病,让她多担待。后来,他们两个和好了,女朋友对程辉说:你大哥都说你不好。这话程辉想多了。找我爸喝酒问原由。

我爸骂他混,这样明白的事,明白的话,他拧巴着想。两个人喝了酒,就都说不清了,程辉一怒之下抡起来酒瓶子,可是看到那么多血,一下把他吓住了。

这二十年,他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对不起我爸,也对不起我。其实我小的时候,程辉很疼我的,经常赶集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

程辉的姐姐拿了五万块钱,她们哭着说:这是二十年来,程辉攒的,希望能做一些补偿,虽然这些钱不值什么,但是,他东躲西藏的日子,没什么收入,这些,他真的是舍不得吃喝攒下的。

程辉的姐姐们希望我能写个谅解书,这样程辉会得到轻判的。

我去看守所看了程辉,他见了我就跪下了。他哭着跟我说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他抱着我玩的样子。

回到村里,看着程家破落的院子,从程辉他妈去世后,这个院子就没人管了,因为程辉父亲早去世了,而姐姐们都已经出嫁,那个院子荒凉了二十年。

我突然觉得,这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没有必要再追究了,我想我爸在天之灵,要的也只是一句道歉吧。

我写了谅解书,或者经历过伤害的人才更明白宽宥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