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口述：杨林 整理：寒情漠漠
我回到这座十八年都没有回来过的城市时已经是个二十六岁的大男人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我离开时模糊的印记，在这里完全找不到重合了，因为，十八年里，城市变化太大了，也因为，八岁时，我的记忆还不完整。
我想，变化再大，我也要找到我妈，只要她还活着。
我对我的养母说：我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但如果我不找到我妈，我总是会做噩梦，我不想自己一生心不安生。
养母笑笑拍拍我的肩说：虽然你不是我们亲生的，但你是我们教育长大的，我们相信你，也尊重你的选择。
我是八岁那年跟了养父母的，那年我离开我妈的时候有些残忍。
其实，我现在回来寻找我妈的城市，并不是我成长的地方。我的幼年童年都是在距离这座城市五十公里外的农村长大的。
我爸娶了城里的女子，但并没有让村里人羡慕，因为我妈是有些智障的。
我爸家里境况一般，而且自己也是残疾人。他的腿是小儿麻痹，而我妈是幼年时得了病，伤了脑子，所以智力只有八九岁孩子那般大。
他们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爸倒是很喜欢我妈，我妈长得漂亮，思想又完全是个孩子，所以，我爸一直很疼我妈。
他们结婚第二年，我出生了。爸在村头一直开着小卖部，他的地都是大伯一家在种，收成并不给我们，只是种的菜会给我们。
如果不是我八岁那年爸突然去世，或者我们在村子里就这样生活也不错。
但我爸走了，我家的天就塌了。
我那时不大懂事，八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我了解的一切，除了我的记忆，还有前些日子，我找村子里的老人了解的。
我爸去世后，我大伯和我妈的家人谈判，说如果我妈留在村子里，孩子给她带，地给她种，如果我妈离开村子，我爸的一切包括孩子，她都不能带走，因为，她自己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我的姥姥姥爷考虑再三还是把我妈领走了，因为他们知道，我妈种不了地，也带不了孩子。
我之所以要找回我妈，就是因为那天我妈走的时候，她像孩子一样的哭，死死的拽着我不肯松手的样子，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可，我也记得，我很冷漠。
那时，我很讨厌我妈，因为我一直认为我妈是我的耻辱。和村子里的孩子玩的时候，偶有口角，他们对我最有效的咒骂就是：你有个傻妈，傻妈生傻子，你就是傻子！
所以，当我妈撕心裂肺的哭的时候，我很冷漠的掰开了她的手。
在一个月后，我又见过我妈一次。是我姥爷给村里打了电话，说我妈病的很厉害，希望能带着我去看看她。
大伯带我去了，但那时，大伯还告诉了我一件事，说省城一户人家要收养我，那家人自己的孩子死了，他们会把我当自己的孩子疼爱的。我去了会上我在城里上学，以后再也不用种地了，而是住楼房，吃馆子。
我的心早就飞走了，对于一个农村的八岁的孩子，那些东西的诱惑远远大于亲情，因为脑子里还没有亲情的意识。
我看到我妈，我妈拽着我的手，一下子就精神了，后来我想到那天，我才明白，即便她是个智力只有几岁的人，但母爱却是一种本能。她给我桔子，给我玩具，死死的不肯松开我的手。
我在姥爷家住了一天，以前他们这里我是过年过节我爸带着我和我妈回来，而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来过。
我那时毫不疼惜我妈对我的不放手，也不疼惜我妈抱着我孩子似的哭声，我和大伯走的很坚决，我脑子里想着我更美好的生活，我所希望的世界里，没有一个傻子妈。
真的是省城的一户老师家收养了我，他们的年龄比我父母年长很多，他们结婚晚，原本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七岁的时候溺水死了。他们之所以不想收养一个婴儿，就是因为年龄大了，不想再重新养个特别小的孩子了，他们看到我，就觉得自己的孩子还活着。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大伯刻意而为的。因为收养的我这户人家和我们村里的一家人是亲戚，我大伯听说人家的孩子不在了，就让我们村的那家人给他们做工作，说收养我有种种好处。
我大伯是存了私心的。我妈什么都不要回了城里，我被收养了，我爸在村里的房子和地都归了他了。而他也不用负担我的费用，我走远了，也不会回来跟他争我爸的遗产了。
这些是我长大了以后想明白的，但那时却不懂那么多，觉得大伯是好人，是我的贵人。
养父母对我很好，教育我长大。但是我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一直很乖巧很听话很用功，是因为我怕他们不要我了。所以在家里，我虽然叫着爸爸妈妈，但心里总是有一种无法至亲至近的感觉，总觉得隔着些什么。
这个时候，我开始做梦，总是梦到我妈，梦到我妈孩子一样的哭，梦到她孩子一样跟我玩耍，那时我爸笑呵呵得看着我们，我总是早上哭醒了。
从我上高中，这个梦就一直跟着我。但我不敢跟任何人说，我怕他们说我白眼狼，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考了不错的大学，大学毕业后在五百强企业上班，我的工资不低，每个月把一半交给我养母，我养母说，我给你留着结婚。你不用想着我们，我们不缺钱花。
我时常给我养父养母买礼物，养育之恩我不敢忘，心里感恩，但也有种诚惶诚恐。
我还是经常做梦。
我经常在梦里哭醒。我已经交了女朋友了，我的哭声惊醒了我的女朋友。
我第一次对人说起我的梦，我的心结，因为我每次梦到我妈孩子一样的哭声后，我就看到自己掰开她的手的时候自己脸上的冷漠。在梦里，有时自己是主角，有时自己是旁观者，我看到自己的残忍，就多一点对自己的恨意。
我的女友说：去找找你母亲吧，如果可以补偿，她会原谅的。
我把我的心意对我养父母说了，他们也支持我。
我工作后攒了第一次长假就是回到我妈的城市，大伯给我的地址已经变成广场了，我知道，十八年的变化一定很大，但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我妈，我相信，她也一定在等我。我每一场梦，都是她对我的呼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