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我接到老爸的生日祝福的第二天来到很久未来过的旧居的,我七十一岁的老爸住在这里。

我在车上呆了一天,透过车窗看到了老爸,也看到了传闻中的两个小女生。

我昨天刚过的三十六岁生日,我已经十一年没有见过我老爸了。从那年他执意要和我妈离婚开始。

在十一年里,说实话,我想起过我老爸,但不是想念,我试图在记忆里找到他曾经对我或者我妈我哥一点点温情的地方,或者值得想念的地方。

但是没有。

我爸的一生很任性,没有责任感。在他和我妈的三十几年的婚姻里,他扮演的都是浪子的角色。

他想走就走,当年我妈生下我哥,在月子里他就走了,和别人去旅行。说走就走的旅行,是当今流行的一句话,但我老爸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践行了它。

我爸年轻时长得帅,也多才多艺,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我妈大概就喜欢上他这样了,但我爸这样的男人只适合喜欢,不适合放在家里。他的心是野的,是向往自由的。他自己还像个孩子,怎么会照顾孩子呢?

我妈没少和我爸吵架,我哥和我爸冲突更大。从小我爸对我哥说话的方式就是吼,或者他认为我是老子,你就得听我的。但我哥自然很不服气他,认为他没有尽到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我哥比我大七岁,在我懂事的时候,他已经上中学了,记忆里他和我爸就是针尖对麦芒的水火不容。

后来我也站在了我妈和我哥的阵营,因为我爸有外遇了。

对于我爸的爱玩不顾家,我妈其实是能容忍的,但当她知道他有外遇了以后,真的是伤心极了。我能记得我妈夜夜流泪的样子。

后来,我相信我妈是爱极了我爸的,因为即便是知道他有了外遇她也坚持着没和他离婚,她相信他会回家的。

我妈确实猜对了,我爸真的在三年后又回来了,流浪的动物永远知道哪儿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但我和我哥却无法原谅他,因为我们因他而备受人家笑话,因为他我们没有享受过父爱,因为他我们的妈妈每天都很痛苦。

我和我哥天天和我爸吵,因为我们的脾气同样倔强。

后来,我爸六十岁的时候,他坚持跟我妈离婚了。那时我妈也被生活磨得不堪其扰了,虽然老年离婚在外人看来很丢人,但我妈这次没有挽留他。

我爸没要大房子,虽然大房子是我奶奶留给我爸的房子拆迁所得。他去了那套老房子里住了,那套房子是最初是我爸单位分的,那片地方一直没拆迁,四十平米左右吧。

这座城市很大,大到我十一年来,没有在任何地方遇到过我爸。

这座城市很小,小到我还是听到了我爸的传奇新闻。

有一天我碰上旧居那边的一个老邻居,他说我爸以百元租金招了两个小女孩和他同住,而且和两个小女孩关系十分亲密。

两个女孩租金一共一百元,在这座地下室都千元租金的城市里,一百元等于免费。而且我爸当初招租的时候特意注明了,要找单身的女孩。

据邻居们说,我爸和那两个租房的女孩处的很好,经常听到他拉手风琴给她们唱歌。

我不置可否,不得不说,我爸是个不委屈自己情绪的人,听之任之吧。

我没想到我生日那天,我会接到我爸的信息。

我是个长情的人,我的手机号码从我二十二岁时买了手机就一直没换过号。

那天我和老公孩子去外面吃的饭,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囡囡,我是爸爸,祝你生日快乐。

我坐在饭店里,看到这条信息,居然当时就泪如雨下。

我不应该哭的啊,我那么恨我爸,但我确实哭了,我突然记得他小时候叫我“囡囡“了,从了他,从了没有人这样叫过我,而且,他居然记得我的生日!

我回了两个字:谢谢!

可我没想到我爸竟然给我打过电话来了:居然没有换号码,生日快乐啊,别哭,过生日要高兴。自己要注意身体啊!

我记不得自己说什么了,其实也不过几句可有可无的话,但是,那晚,我一直在哭。

我决定去看看我爸,看看他如何生活。

我见到了,没有以前那种浪子的样子,我爸已经成了一个彻底的老汉。

我找到了和我爸一起住的女孩,我跟她们介绍了自己,我和她们聊天。

两个女孩见到我很高兴,她们说,其实她们刚来租房的时候心里也有点含糊,她们出门打工,挣钱不多,也怕遇到坏人。但来了以后才知道,我爸是因为自己老了,很怕孤独。因为他的一个朋友也是独居,去年去世了,自己死在屋里几天后才被发现。他有些怕了,怕也会那样死去。于是他开始招租,只是希望有人陪伴,他招女孩,是因为他自己有儿有女,自己完全不会和儿子相处,相对来说,他觉得和女儿关系好些,女孩儿应该好处一些。这半年多相处下来,她们两个觉得自己在异地有了家,而我爸也像有了亲人一样。

两个女孩说:爷爷倔强,他说自己年轻时候错得太多,亏欠子女老婆也太多,不能现在需要人了,就找他们,不公平。认错在心里,他嘴里说不出来。

我哭了,我知道,这是我爸能做出来的事。我拜托女孩们照顾他,我对她们说,如果你们有搬出去的想法,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替他找新房客。

我会悄悄的关注老爸的,但我不会把他接回家,他是个自由的灵魂,把他接回去,整日面对他错了的过去,我想他的心理会被摧毁的。

但我已经原谅了我爸曾经的种种,在接到他那条生日快乐的信息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