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美笙让我留了下来,在浮躁的白炽灯下,美笙宛如一尾冻僵的秋刀鱼,嘴唇一张一合,眼神迷离破碎。曾经的美笙,不是这样的!她的炽热瞬间就能将我点燃。

美笙是苏向南送我的礼物。 我和苏向南的关系是发小,我们是同学,是同事,在有生之年,我们总共认识了九千七百二十一天。大学毕业,我们一同南下,一同住廉价出租屋,没钱的时候,两个人吃一桶方便面。他在我们最潦倒的时刻,说出了让我最动容的话。他说,小晨,你相信吗?终有一天,我们会出头!到时候,我苏向南有的,你小晨也会有。

几年后,我们创立了自己的游戏公司,生意开始做得风生水起。

美笙进公司的第一天,他把脸贴到我的耳朵旁,手指着她调侃,这妞儿的胸真够大!

我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美笙好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把头低得很深很深。美笙的眼睛很大,水水的,似乎眨一下眼睛都能掉出泪来。她的鼻子很小,嘴巴柔润,又尖又翘下巴,配着她脸上那几颗小雀斑,显得她神秘而妩媚。

苏向南付给美笙很高的人工,却并不给她任何工作。后来,美笙搬进了他为她租的一处房子,苏向南冲我叹了口气,多纯情的女人在金钱的面前,都卑微得不堪一击。

那一刻,我猜,他也许是动了真情!

直到美笙顶着红肿的眼睛找到我,苏向南失踪了。

失踪的概念很宽泛,对于美笙,他的确是消失不见了,但是对于我,他不过是和其他女人出国旅行罢了。是这种男人一贯的伎俩。

我把苏向南临走之前留下的钱,甩给了美笙,她并没有和其他女人一样,先是要生要死地折腾,接着俗气地数一遍钱,然后骂一句脏话,最后夹着小包,踩着有节奏的高跟鞋步伐,从我的房门走出去。

美笙只是愣了愣,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这些钱不够!

她真是雷到我了!甚至索性赖在我家里不走了,大有以死相逼的架势。她一边往衣橱里放行礼,一边放出狠话,除非死,否则让苏向南来见她。

在我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接到了苏向南的电话,他让我无论无何要摆平她,这女人实在太难缠。男人总会遇到某些难缠的女人,然后他们才会洗心革面。这句话,说的就是苏向南,他跟新欢不声不响地闪婚了。

美笙一无所知,她整天抱着皮皮,窝在沙发里发呆。

皮皮是我养了三年的宠物猫,它非常抵制同性,但是,皮皮喜欢美笙,美笙哭,皮皮就会舔干她的泪痕;美笙闹,它就老实地蹲在她的脚边,美笙安静了,它就撒娇地扑进她怀里。

这样的美笙,不像一个势利的女子!

苏向南自私的秉性,在这节骨眼上暴露无遗。没办法,我又拿出一些钱丢给美笙,美笙冷冷地笑了。

就在那个夜里,美笙走了,皮皮也没了踪影,她的衣服,凌乱地霸占着我衣橱,家里顿时冷清极了。沙沙的电视声冲击着我的寂寞,我开始痛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女人。

苏向南带着他的新婚妻子花枝来谢我,他们大方地拥抱亲吻,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时间的炸弹,把我的过去轰的粉身碎骨,我这才明白,对于友谊,对于爱情,我永远都是最无足轻重的一个。

那天,花枝的衣领开得极低,春色若隐若现,她似忘记了我一般,偎依在苏向南的怀里,她海藻一般的卷发,毛毛躁躁地撩拨着我的心。

苏向南和我的花枝结婚了。这个曾被苏向南鄙夷的女人花枝,是我恋上三年的情人,她伤得我体无完肤,在最后的时刻,弃我而去。那一刻,一股邪恶的醋意,涌上来,我突然想到了美笙。

美笙是我带回来的,当时,她站在光明社区养老院的门口,阳光穿过浅薄的影子,打在她脸上,她脸上的小雀斑俏皮地放着光,她剪短了头发,清瘦了,水水的目光中多了凛冽。

我说,做我的女朋友吧!

她转了一个身,然后尖叫着皮皮的名字。

皮皮忽地就出现在我面前,她抱起它,递到我的怀里,皮皮不甘心地在挣扎。

即使是动物,也是需要真心对待的!她亲了亲它。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看到苏向南的回心转意,她想做他的女人。

我把苏向南结婚的消息告诉了她,悲伤一下子从她的毛孔中渗透出来,她一下慌了神。

美笙是简单的,却又是复杂的,这个女人的魅力在于她的神秘。陷进爱情的姿态,没有人能给自己留下所谓的后路。

我是,美笙也是。

于是,她搬进了我的房子,做了我的女人。

苏向南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他和花枝都是一路人,爱情抓在他们手心里,风里来,浪里去,自由而洒脱。有时候,他会用手指着我的脑袋调侃地说,你小子竟然也会有落马的时候!他的眼角扫过美笙,美笙嘻嘻地笑着,可是,我却感觉到了美笙的笑声里带着的颤音。

美笙和花枝她们是不一样的女人。

美笙会贤惠地在厨房里忙着烹饪,花枝则蜷在沙发里吃爆米花,她看着我们聊天,高兴了,会咯咯跟着地笑,笑得胸脯一晃又一晃。而苏向南一点也不介意她风骚的样子。

美笙见了,便会在饭桌上对我格外殷勤。花枝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说,我们一点都不像情侣。

我看见美笙一点点锁紧的眉头,这个丫头疯了似的,把我揪到房间里,一路亲吻下去。

她的赌气,让我纠结,我越是试着推开她,她反而靠得更近。直到花枝嗤嗤的笑声,笃定了我的迷乱。美笙就成了我的女人。

美笙说,她要让他们看到我们的幸福。

我有些胆怯了,幸福不过是一朵怒放的花,花会颓败,幸福迟早也会萎靡。

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是快乐的,甚至快乐到苏向南都嫉妒,他开始和花枝争吵,他开始一个人买醉。

美笙喜欢上了论坛上的某句话,她把它们打印出来,装裱到床头。每次欢爱,她都紧逼着嘴唇,呢喃声从鼻腔逼出来,她绯红的小脸熬是好看。

美笙指着那句话,悠悠地读出声。

然后,她突然转过头问我,如果我爱上你了,怎么办?

她不等我回答,便从床上跳起来大笑,我是骗你的,傻瓜!

我也跟着她笑,她会一直笑到眼泪横流。我抱住她,恍惚间,听到了爱情的声音,咝咝啦啦。

傻瓜,你吵醒了悲伤!我把她的身体揉在手心里。她第一次叫得那么大声。爱就像呼之欲来的小兽,把彼此纠缠在一起,一遍又一遍。

虽然知道美笙迟早会离开,但是我没有没有想到,她会离开得这么突然。

花枝闯进我家的时候,我们两个正在玩电动。她一见到我,就扑到我的怀里。美笙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原来,苏向南出了事,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头被石头磕了一个洞。花枝在描述整个过程中,她浑身战抖,语无伦次。

在此之前,我是多么希望苏向南和花枝不幸福,可是,事情一旦来了,我一点都不快乐,我想美笙也是一样吧!

我们赶到医院,苏向南还在抢救,医生告诉我们,他被救活的机率很低。美笙低着头,像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苏向南活过来了,花枝却逼着失语的苏向南离婚,因为在建立公司之初,苏向南就曾偷偷立项,如果将来他不在,或者出了意外,股份都归我所有,他连一毛钱都没有给花枝留下。苏向南知道,花枝这个势利女人,曾经,她为了钱能抛下我,现在同样能为了钱,抛下苏向南。

美笙在那段时间里,几乎很少说话,她每天都很准时地到医院,她给苏向南擦洗身体,她给苏向南喂饭。就在苏向南即将出院的日子,美笙带着行礼,偷偷离开了我的家。留在衣橱里的,只有青竹破土的气息,那是属于美笙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很多次,梦里的美笙,支离破碎的眼神,却依旧冲着我微笑。

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孩?我好像从来不曾了解过她。

我把苏向南接了回来,公司没有苏向南,业务也变得越来越少,索性,我卖掉了公司,安心照顾苏向南。

半年后,他已经能打字,能上网了。

他让我把美笙找回来,我对他说,女人的爱都是浅薄的!

他摇了摇头。

在苏向南的指引下,我去了那个养老院,养老院是美笙的父亲筹建的,当初,为了能保住养老院,美笙向苏向南借了钱。苏向南的唯一条件,是让美笙诱惑我。

他对美笙说,小晨是个需要女人的男人。

于是,美笙便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而花枝,苏向南不过是替我小小报复了一下,他了解我性格的绵软,更担心花枝突然有一天,会破坏我平静的生活。

我这才意识到,我曾是多少幸运!有保护我的哥们,有爱我的情人。

苏向南痊愈后,离开了这座城市。他早已洞悉了我的私密,我买通了他的马倌,导致载着他的马,出了意外。

我葬送了两颗爱我的心。我躲在寂寞的角落,抱着那些咸湿的回忆,把悲伤留在最深的地方。那里有对美笙的怀念,对苏向南的愧疚。

再遇到美笙,是在三年后的秋季。

她站在养老院门口,头发蓬松,脸上的雀斑已经浅淡不见。我慌乱地伸出手,她恬淡地笑着。仿佛,我们之间只是初次相逢。

她谈起了过去几年的闯荡,谈起了她曾经的懵懂,她坦然了许多,她的确爱过我,只是爱情搁浅了太久。她知道我给不了她要的爱。

那一晚,她留下了我,在我的怀里,她喃喃地念着那一句话:一个人只有一个心脏,却有两个心房。一个住着快乐;一个住着悲伤。不要笑得太大声,不然会吵醒旁边的悲伤。

说完,她的泪,擦了一层又是一层。

从那一刻,我和美笙不约而同都知道了,曾经的爱情,在不经意间,一并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