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兵第二年开始学摄影,初摆弄相机的那一年里,我总是请战友们做我的模特,好让自己的摄影技术从纸上谈兵转化为实战行为。到后来,我是喜欢为兵们拍照,偏爱把镜头对准我的士兵兄弟。记得我当排长时,当我手持相机出现在营区里,常有兵冲到我跟前,做个表情或摆个姿势,嘴里喊道:“排长,给我来一张!”那神情口气就如同是在向本排长敬礼问好一般。

兵们的要求,我从来没拒绝过。非但如此,我还常常主动为他们拍些生活照;那些新闻和艺术照片,不管兵们向不向我要,我都会给他们留一份。除了指令性的拍照任务,我的镜头里总是兵们的身影。当我外出时,我经常会把那些素不相识的兵们执勤时的情景拍下来,然后,上去和他们简单地聊几句,记下他们的通信地址,等照片出来了,我会给他们寄上。

这些年下来,我给多少兵拍过多少张照片,真是无法统计。因为兵们的馈赠,我成为江苏省摄影家协会的一员,并有多幅作品获得全国性大奖。作品得奖,在当时的确给了我成功的欢悦。而如今,只留下了我为兵们拍照的细节和感觉。是的,时间总是能过滤生活中的诸如浮躁、虚荣等杂质,让生命日渐纯净。

从军二十多年来,我始终与兵们和营区保持着亲和。与兵们在一起,我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兵龄和所谓的干部身份。我总是不自觉地把自己还当成入伍两三年的士兵,还是像兵们那样年轻,那样激情如火。在我带兵的那段时间,生活中,我和兵们是哥们;进入工作,我是兵们的绝对上级。

在打牌时,兵们可以对我的牌技或牌风横挑鼻子竖挑眼,肆无忌惮地说三道四。因为,这时我的角色,是他们的兄弟。而当我以排长身份出现时,兵们对我的每一句话都不敢轻视。兵们说,我是可以立马让他们笑或者让他们哭的干部。

我的带兵方法让兵们的生活洋溢着乐趣,让我们这个集体真正做到了“有了红旗就能扛到,有了第一就可挣得”的战斗力。如此泾渭分明的带兵理念,让我爱上了带兵这一行。只可惜,因为工作的需要,我后来不情愿地离开了带兵的岗位。当然,在遗憾之余,我又十分的满足。因为不再带兵,我可以去更多的营区,认识更多的士兵。

还有,如果我还在带兵,那么我绝不可能走上创作之路。创作使我的生命有副本,也让我与兵们多了一种交流的方式。或许,这远比我带兵更能有收获。也只能这么想了。

我最喜欢的就是扎兵堆,和兵们交朋友。而兵们也以最为自然的表情和言语,十分自然地接受我。因而,无论在一座营区里生活的时间长或短,有时甚至是短暂的停留,我都有许多投缘的士兵朋友。我总是称他们为我的士兵兄弟。他们是兵,但更是我的兄弟。

当我放下相机拿起笔创作时,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让兵们进入我的作品。十年来的创作,我的作品绝大多数都是有关营区的,写的都是兵—mdash;那些普普通通的士兵。说实话,这不是我有意而为之的,纯粹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基层、在机关,我撰写公文材料,采写的新闻,涉及到军人时,用的都是“官兵”抑或“战士”、“士兵”之类的称呼。进入创作领域,我觉得这些称呼因为过于正规化,强调的是指代作用,少了许多意味。在我创作平生第一篇散文中,我就唤我的士兵兄弟为“兵们”。对我而言,这是一个无比温暖的词语,一个亲切感极强的称呼。因为在我心中,“兵们”是“士兵兄弟们”的隐语,透射是与“哥们”一样的情感。

有人对我说,我是第一个使用“兵们”这个词语的。对此,我不能接受。因为,这样的“第一”对我并没有任何意思。我倒愿意别人说我最喜欢用“兵们”这个词。的确,我对“兵们”这个词喜欢之极。每当“兵们”从笔下冲锋而至,我就仿佛回到了我的士兵兄弟中间。我和兵们一起肆无忌惮地抽烟,一支烟大伙儿轮着抽;偷偷地喝酒,倒把茶缸撞得哐当作响,还扯着嗓子嗷嗷乱叫;说连长指导员的坏话,骂排长班长的不是;对某一个女孩谈论不休,开着所有年轻的男孩都开的玩笑。当我苦闷、彷徨时,我就会让兵们包围我,浸染我。兵们如阳光般驱逐走我心中的阴霾,还我快乐。

与兵们相处,真实与想象的界线已消失殆尽,我分不清什么是现实生活,什么是纸上生活。我迷失在“兵们”这一词语里。我需要这种迷失。

生活在兵们之间,营区构成了我的生活空间,因而,我便无需特意地体验生活。兵们的呼号和营区的形容,滋养着我的生命。兵们和营区,是一本我读不完的书。我在营区中行走,在兵们中间呼吸,就是一种阅读。许多时候,我还会静静地坐在营区的某个角落,以一种读书的姿势和心境,将目光缠绕在营区和兵们上。这样的阅读,占据了我生活的大部分时光。与之相比,我阅读纸质的书本的时间和数量少之又少。

每天的写作,我都是在营区中进行的。我可以轻易从字里行间走出,但无法将肉身和灵魂与兵们以及营区分开。我知道,我的生活是清醒的,写作是清醒的,却偏偏将生活与写作缠绕在一起,总是理不清,从而制造了一种让我无奈却醉心的模糊。是啊,人生需要清晰,但有时模糊却更富有神奇和美感。或者说,模糊,是为了更为清晰。

进入写作,我彻底地迷失了。我想的是文字,从内心泛出的却是兵们。我以写作者的姿势摆弄文字,最终,兵们从我的心底、从纸上走到了我的眼前。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却看得见他们的笑容,听得见他们的话语笑声。我加入到他们谈笑风生的行列,坠入他们的可爱和无处不在的激情之中。

我曾一次又一次地检索写作的过程,然而,我捕捉不到一丝与写作有关的细节,倒是与兵们的聊天说笑如潮水般淹没了记忆。白天,我在营区里与兵们生活;夜晚,我在纸上与兵们生活。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需要这样的生活。

这是我创作生活中最奇妙的一段时光,也是我从军之路上最奇特的一次行走。我写下此书中的绝大多数篇章时,是一个冬天,一个自然界和生活环境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寒冷季节。我坚信,那一段时光,改变了我的人生,或者让我参悟了许多东西,以生活有了更为深切的体验。

我要感谢我在哈尔滨时我的室友王洪庆,《天下兵们》的写作得益于他的包容,我无序的键盘声侵害了他的睡眠;我要感谢我的爱人菅晓波,书稿的先期校对是她完成的;我要感谢本书编辑刘立华,她对此书有着与我一样的热爱之情,因为她,《天下兵们》才能如此顺利地与天下的兵们见面。感恩,让我心如阳光。

我爱我的士兵兄弟,那些认识的、即将认识的和总也不会认识的。我仍将与兵们一路同行,至少我的灵魂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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