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实录。口述：陈宝月】
文/童馨儿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到我这里来作咨询的客人并不多，有的时候一整天都安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最近经常来的客人叫顾思存。若是不说，谁也猜不到他心里有诸多烦恼。
来我这里的无一例外都是有钱的男人，绝大多数都不过藉着烦恼这幌子来接近我。
唯有顾思存，他好像是真的只想倾诉一下。
他说得最多的是他的梦。他说他总做一个梦，梦里他正年轻，爱穿白衬衫。他有辆很旧的老式自行车。他看到自己欢快地骑着它疾驰，后座上载着心爱的女孩。
我说，你对现在的生活不满。你不快乐。
他疲惫地靠到沙发上，能给我一杯水吗？白开水就好。
我端着水杯靠近他，别的男人会趁机摸摸我的手臂，我也恰到好处地跌到男人怀里。
但顾思存安静地喝了水，然后对我说，让我睡一下吧。
他真的倚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轻蹙着，让人有抚摸的冲动。
丁迟在电话里问我，怎么样？
我说，男人，不就那样。
丁迟便说，宝月你总不会让我失望。
丁迟是我的老板。他喜欢带着我奔赴各式各样的聚会或酒晏，然后不着痕迹地透露给他的目标得知，我是一个出色的心理医生。
许多男人对此都心领神会。他们来找我，我只需略施伎俩，便可达到目的。比如，一张光碟，男人垂涎地伏在我胸前；又或者，我泪眼婆娑，闯进男人的会议室；再不然，穿得性感妖娆地，敲开男人的家门……
丁迟说的，男人需要的，有时候仅仅只是一点甜头。
我遇到丁迟的时候，恰在酒吧里被喝着半醉的客人撕破了短裙，是他救了我。
他问，想不想赚钱？
当然想。做梦都想。
我们变成了生意搭档。我只要把他定下来的目标和任务搞定，就可拿到不菲的金钱。
我说，这一次，要的什么？
丁迟在电话里嗞嗞笑，我想卖个公司给他。宝月，这次你所得比从前都要多得多。
二
顾思存每天都来，每次都挑在天色将暗未暗的黄昏。他喜欢黄昏。他告诉我，许多年前的一个黄昏，他离开了他一生中最爱的女孩。
这个男人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我渐渐被他盅惑。安静地听他说着不着边际的故事。
丁迟开始不耐烦，他每天打来电话只说，宝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蹭。
是的，从来没有过。
我甚至想像他一样，说一说我经常做的梦，还有那怎么拼命也忘不了的从前。在非常久的过去，我也不过是一个天真未泯的女孩，我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还有一个喜欢我的男孩。
丁迟说，有些男人喜欢爆炒，有些男人喜欢慢火，结果总是为了那盘食物——understand？
YES。I DO。
我把我的手搁到顾思存的脸上，主动吻上他的唇。我伸脚踢翻了身边小几，上面的电话机骨碌碌掉到地上——那里边，有一个小小摄录机。
他很温柔地吻我。
整整一个星期，我觉得天空都变湛蓝了，我甚至带一只小小电炉子到工作室，因为顾思存爱吃绿豆沙，我一整个下午都在慢慢炖熬。
他一到来就会先吻我。这让我恍惚，我好像，重逢了爱情。
他说，我爱你。宝月，我爱你。
再怎么说爱，十二点他也得起身往家赶。据说他的妻子比他大许多，当年他娶她，只为她可以满足他所有愿望。
凌晨一点丁迟打电话给我，很棒宝月。老规矩，明天钱会打进你的账户。
我说，最后一次。别再找我了。
丁迟吃了一惊。你发什么神经啊。他说。
我挂了电话。
从这一天开始，我再没接过丁迟的电话。我关闭了工作室，重新租了一间小屋子。每天黄昏，我就站在窗旁吸烟。
六点三十分，顾思存的车子会从我的楼下开过。
我的手机就在桌上，呜呜低鸣。
我也没有再接过他的电话。我听说丁迟把那个乱七八糟的公司以天价卖给了他。他一点异议也没有。
真没什么好奇怪的，之前的每一个男人不都这样嘛，为自己的艳遇买单，很正常的一件事。不知道他老婆有没有怪罪于他。大概是没有。
还是觉得了自己傻。
租下这房子，只为了每天黄昏，可以看到他。
他可能不一定真爱我。可我却真爱上他。
三
晚上十点过后，我喜欢去附近的PUB喝上一杯。思绪总能回到我的从前。
我的从前也曾经十分幸福。直到十七岁那一年，父母闹着要离婚，他们每天不停地吵不停地打。我自三楼跳下去，以为他们会为此停止战火。
我的脸上留下数道疤痕，看上去异常惊怖吓人。他们仍然离了婚，抛下我一人，各自寻找幸福，每月来看我的，不过一张轻飘飘的汇款单。那个说喜欢我的男孩，在某一个黄昏失了踪。
我病了一场，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
然后有一天，我收到一份快递，里边是一本存折。有很多钱。我猜可能是他，可是他哪儿弄到这么多钱呢。
我用这些钱，在两年内做了许多次整形手术。
再次见到了他，我才知道了从前的那钱，他从何处得来。
你看，这世界其实非常小，许多巧合会让我们天真地误以为是缘分。顾思存他当然没认出我来。我变了那么多——非常多。
当年他离开我就因为那个有钱的女人对他说，你要多少钱，我给你。于是，他给了她，他仅有的青春和一场婚姻。换来的钱，寄给了我。
我不知道该继续憎恨他还是该感激他。最终，我还是没骨气地爱上他。
在PUB门口，我竟然碰到了丁迟。他伸手拉我，宝月！
我说，先生，你认错人了。
他轻哼一声，捱不下去的时候我总在等你，不过，别让我等太久！
十二点，我踉跄着离开PUB。今晚喝多了一点。因为今天，是我的二十四岁生日。
夜很黑，路灯光灰暗，转过街角，有人从背后推倒了我，然后拖着我走，我疼得快晕过去。
是一间小破屋。面目有些熟悉的男人用鞭子狠狠鞭笞我，彻底晕过去之前，我听到男人冷笑，小婊子，叫你骗我钱……
醒来时浑身都在疼，摸到电话，想也没想，就拨通了顾思存。
他很快来到。脱下身上的衣服包住我。他把我整个人抱在怀里，脸颊紧贴着我的。
他什么都没问。他浑身都在颤抖。
四
警察来找到我，问我，跟丁迟是什么关系。
顾思存走过来，紧张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丁迟死了。今天早晨在澄碧湖岸边发现了他的尸体。初步估计是溺水而亡。而有出租车司机看到，昨夜子时，发现一女子从现场匆惶逃离。
顾思存嚷，不可能是宝月。宝月不会杀人。
警察冷笑，我们查到陈宝月小姐与丁迟先生之间恩怨重重。就在丁迟先生出事之前两天，丁迟威胁你，若不跟他继续合作，便要把顾先生的私情透露给顾太太，让顾先生就此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丁迟先生的步步紧逼倒是其次，关键是我们的陈小姐对顾先生情深意重，不舍得情郎落此下场，于是对丁迟动了杀机。
我笑起来。
丁迟这个混蛋。他从来没想过让我新生。他约我见面，就在澄碧湖边。因为他说，这是最后一面，所以我虽然犹豫，最终还是答应前往。
他说，我们根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又问，鞭子的滋味如何？
突然间我醒悟过来。那一晚，是他，故意向从前被我欺骗过的男人透露了我的所在，趁此给我一场警训。
我抽出包里的水果刀——自从那一夜，我的包里就一直藏着一把刀……
那一刀并不是丁迟的直接死因。他受伤后跌入湖里，最终溺水而亡。
我只刺了他一刀。没有推他下水。
没人相信我。
我会因故意杀人罪被起诉。
我只难过，我和顾思存的幸福时光，为什那么短。
三天后，我被释放。
警察告诉我，顾思存前来自首，自承真凶，坦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我刺伤丁迟后，丁迟艰难爬行至湖边，他紧跟其后，和丁迟发生了争执，怨愤之下，他把丁迟推进了湖里。
我们俩在警局里擦肩而过，短短刹那，我听到他轻声说，我爱你，月宝。月宝，我爱你。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叫我月宝。非常久非常久的从前，那男孩喜欢叫我，月宝。月宝。
我蓦地回过头去。他很安静的模样，冲着我微笑。
据说，他其实一早认出我是谁。在我的左耳里，有一颗肉痣，我自己都看不到，而他，却从来没有忘却。
他什么都可以忍受，就是不能忍受别人欺侮我。
全世界只剩下一个傻瓜。我曾经以为是我。却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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