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学堂
文/童馨儿
其实他之前已经含糊地提过一些关于再生一个孩子的话题。可是他像是顺口说说，又像是玩笑罢了，我也从来没当真。女儿真真已经五岁，一直是他的心头宝，小的时候是他哄她睡，他负责半夜里给她换尿不湿，每天清晨一定要亲过她的小脸才去上班……他升职后，只有真真能把他从酒桌上叫回家，他答应真真的事每一件都会做到——他会在会议中途突然宣布会议结束，因为他答应过女儿，到点去接她。
我一度觉得非常幸福，没有人不羡慕我有这样一个疼爱女儿的丈夫。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再生一个孩子的念头。
一直到上个星期的某一晚，他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我们再生个孩子吧。
我愣住了。
我们并不具备再生一个孩子的条件。但是他说，他有办法，只要我同意生。
我说我想想。
我并不想再生一个孩子。我对我们的现状很满意。再多一个孩子，我可以想像得到，繁忙的他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照顾孩子，我得一个人把所有的辛苦和劳累全承担下来。而我人到中年，心性原本就懒，万万不肯费劲折腾自己。
我质问他，你不爱真真了？想要个儿子是吧？
他矢口否认，我只是觉得，真真太孤单了，不管能有个弟弟还是妹妹，都好！
我说，你想好了吗？多一个孩子，我们现在的生活会乱成一团糟。
他有点不满，能有多乱？大不了请个保姆！
我沉默下来。他软下口气，其实，是我爸妈他们，一直想让咱们再生一个。
谈话没有结果。我拖着不给他答复。他没有再追问。我以为，就这样，时间长了，他就会淡了那念头。
可是有一天晚上，真真睡着了，他搂着我，再次提起来，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他恳求的眼神打动了我，我犹豫了一下。我说，你先把手续办好了再说。
二
不久，他告诉我，有一个可行的办法。那就是给真真弄个假的医学鉴定，证明真真具有先天性的某项残疾，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申请生第二个孩子。
我的反应很激烈，真真明明是健康的，我不同意这么做！
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说，这也是不得已。
我们俩不欢而散。
他一连几天都是凌晨才回家，每次都是醉薰薰的。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是在逼着我妥协。
我心里像梗了一团棉花。我还真不明白了。这男人怎么一认定了牛角就非得钻呢。
陡然间他像变了一个人，看我的眼神总带着那么点让人说不出的别扭，说话的语气总是淡淡的。我真想冲他大嚷，就为了生孩子的事，犯得着嘛这是。再说我们又不是没有孩子。
可是我却想着让步了。
从相爱到结婚，每一次的争执，都是我让步。他就有那种本事，明明我没觉得自己错在哪，可是最后感觉理亏的那个人就是我。
我打电话给他，让他早点回家，真真到外婆家去了。
他听明白了我的意思，果真一下班就回了家。
他就是这么个人。达到了目的，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又是收拾碗筷，又是拖地，还服侍着我洗澡，把我抱到了床上，像宠爱一个公主般，温柔细语地缠绵个没完。
我的心全软了。那一点点的委屈和不甘，全都消失了。
于是，一心一意地，开始着力迎接第二个孩子的到来。
两个月后，我怀孕了。
他的工作仍然那样忙。忙出差，忙开会，忙应酬。但每天都要打来好几个电话，嘘寒问暖地。
他总是对我说谢谢，他说其实他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要再生一个孩子，可是，爸爸妈妈老是提，既然有法子生，干脆就满足他们的心愿好了。
我渐渐地就认同了他的说法。
孩子快满四个月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咱们去做个B超吧。如果是女孩就别考虑了。
我有点懵，我说哪有这种B超做。他还是那句话，我有法子。我说，你不是说男孩女孩都一样嘛。他有点烦燥，肯定不一样，你还真认为一样啊。
我盯着他看，心一下子就冷下去。
我不肯跟他说话。他也丝毫不肯让步。他告诉我，我们已经有真真了，不为了要个儿子他费这个劲干嘛。
他又说，请我理解他爸爸妈妈的想法。老人家，重的还是传宗接代。
我偷偷地哭了几晚上。可是最后，还是妥协了。我照着他的嘱咐，找到他说的医院，他说的医生，做了B超。
晚上他阴沉着脸告诉我，是女孩，得做掉。
我几乎是咬着牙说，你真残忍。
他说，最近他要出差，让婆婆来照顾我。
三
做手术的那天，是婆婆陪着我去的。
婆婆突然叹息了一声，说，男孩女孩还不都一样，干嘛要做掉啊。
我一听，脑子都不转了。
我盯着婆婆看，我说，您不是特想要个孙子嘛。婆婆说，什么话，孙子孙女一样好！
我说，走，回家去，手术不做了。
一路上我只懂得想，他为什么要骗我？
我打他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傍晚时分，他发了条短信过来，解释说，中午喝多了，睡着了，没听到手机响。
我抓着手机就发起了呆。我太知道他了，他是最不耐烦发短信的一个人。每次我发短信给他，他总是直接就把电话打过来。可以说，他根本就从来没有给我发过任何一条短信。
这发短信的人，肯定不是他。只不过是一个想为他遮掩点什么的人。
我直接回过去，你是谁？
那边没了动静。
我打过去，仍然没人接。
我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我又安慰自己，明明他还想着跟我再生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对不住我。一直以来，他都是所有人眼中的好爸爸好丈夫。怎么可能！
一直到晚上八点，他的电话才打了过来，什么解释也没有，他问，手术做了没有。
我说没有。
他暴躁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反问，你什么意思？
他挂了电话。
他的婚外情就是这样曝的光。而我被蒙在鼓里，整整一年。他要我生个孩子，因为他觉得他已经家大业大，他应该像他的那些事业成功的朋友们一样，有老婆，有情人，有儿子。这个才是完美的人生。而情人对他说，她一定要给他生个儿子，什么名分也不要，一直生到是个儿子为止。他就想着，我可以吗，我有多爱他。他给他自己设的底限，便是假如我能这样，终于为他生了个儿子，他就会断了和她的关系，从此一心一意地只爱这个家。
原来他的爱情和婚姻，需要一个儿子来稳固，这个儿子，是他对婚姻负责和忠诚的前提条件！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蠢。当他告诉我他在出差，他在开会，他在应酬客户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是在陪着他的情人。
整整一个星期，我不肯和他说话，他每天按时回家来，做饭，洗衣服，拖地板。平时家里的这些家务活，因为忙，他很少做。偶尔做了，我便觉得，很幸福很幸福。因为那时候我把他所做的看作是一种对我的疼爱，而如今，这样的行为陡然变了质，像一场为了赎罪的殷勤。
我尝试着安慰自己，把这场生活中的意外当作一场重感，吃点药打点针，让它好掉吧。可是不行。当我想到他，毫无愧色地欺骗了我，他的怀抱里曾经偎依着别的女人，或者，他们在床上，彻夜不休地缠绵，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刀绞似地疼。我没法当作没事人一般，我听到他的手机响，我的心就咯噔一跳，我无时不刻都在怀疑他猜度他。我觉得，我快被自己弄疯了。
四
生活还在继续，没有因为我的痛苦而稍微延迟半分。
看上去，一切仿佛风平浪静了。我左思右想，也下不了决心与他分开。
然后有一天，他带我出去吃饭，很小心地照顾着我。我心里有小小的快乐。甚至有那么一刹那，我还以为，经历过了风雨，我们原该得到这样的幸福。
气氛很好。真的。
他剥桔子给我吃，然后，很突然地，他说，孩子，还是做掉吧。
我怔了一下。
他握住我的手，亲爱的，请理解我。现在上头正在对我进行考察，我很有可能会在近期内得到升职。听说有人意欲举报我超生。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想过了，大不了以后咱们认养一个好了，就当给真真做个伴。真的。
我盯着他看。我知道他在说谎。他这个人，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既然决定要孩子，当然早就做好了一切功夫。哪里会任别人捉他把柄。
可他的神情，他的神情让我的心软下来。
我点点头。
他几乎是狂喜了。
我去看医生，定下手术时间。站在医院长廊，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他搀着一个女人。
我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我想起来他说的话，大不了以后我们认养一个。
突然间我默默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全是泪水。那么，她该也是做了B超的吧，应该确定是个男孩吧。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他用了什么样的理由说服她的，给他这样生下一个孩子？纵然我能原谅他犯下的错，也不能原谅他的卑鄙和无耻。
我做掉了腹中的孩子，像生了一场大病。
我搬了出来。因为我拒绝接他的电话，他每天都会给我发短信——这项技能和耐心，还是自情人处学来。
我曾经有多爱他，如今就有多看轻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