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之前就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人类好像一直乐于做卸磨杀驴、上屋抽梯、过河拆桥的勾当。

在农村里,很多人会把劳累了一辈子的牲口,直接杀了吃掉,还美其名曰,帮它们转世轮回,下辈子别做牲口了。

可眼前的这头牛,看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刘步蟾对我继续道,“先是有段时间,南下经商的人跟井喷似的,一时间走了大半个村子的人,要么去海南,要么去深圳。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其中有一拨人以卖犀牛角为生。据说犀牛是有灵性的东西,不是有个成语嘛,叫心有灵犀。于是就有一些聪明人把这头牛的牛角割去,冒充是犀牛角,听说也慢慢发财了。”

刘步蟾一边和我说着,一边坐在老牛身边的一个大石头上,慢悠悠的样子让我实在恼火。

“你就直说这牛是怎么回事吧!咱们还要着急去救人呢老大!”我急不可耐道。

“别急别急。小朋友,你要知道,这人跟牛是一样的。别人要利用你,是因为你还有用!”刘步蟾不疾不徐道。

“谁要听你这些夫子大义,你快告诉我怎么救人!”我冲刘步蟾大吼道。

“夫子大义?小朋友,道理有对有错,对的就是对的,何妨是哪张嘴说出来的呢?”刘步蟾简直有些教师般的循循善诱了,可在我看来,他简直有些顽固不化——现在的人有的是心灵鸡汤,我还用你给我灌输?

刘步蟾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呢,又有那混不下去的,天天靠低保过日子,村里的人们也不富裕,所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然也不能帮助他们。于是,这些人便每每趁着没人注意,到这老牛身上割点肉回家,或炒或煮,打打牙祭。”

原来老牛身上这些伤疤都是被人生生割去的,这些人也当真下得去手,不过我没有真正挨过饿,不了解他们的情况,可能人真到一定地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刘步蟾越说越起劲,“后来村里人见已经有那么多人打这头牛的主意了,便也不再忌惮了,有割肉的,有摘内脏的,有剁蹄子的,渐渐的,这头牛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见他终于说完了,问道。

“我就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一件事,不管它多么残酷,多么荒诞,一旦干的人多了,那便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三人成虎,懂不懂?”说罢,刘步蟾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来,交到我的手上。

三人成虎?呵呵,我当时对刘步蟾说的话不屑一顾。

可是,我要很久之后,才会慢慢体会到,这话里的深意。

“这是干什么?难道咱们也要从它身上取点东西?”我心下好奇,这刘步蟾感慨了半天别人,原来他也在打老牛的主意啊!

“不是取点东西,”刘步蟾指着老牛道,“是杀了他!”

“什么?”我惊讶道,“它已经这么惨了,为什么还要杀了?”

刘步蟾却道,“我刚才说过,有人利用你,说明你还有用!有的时候,恰恰是你的死,才是最有用的!所以,才有人会去送死!你听没听说过——送死的人来了?”

我当然听过!

父母见我最后一面的时候,说“孩子,爸妈去送死了。”

刘步蟾在公厕值班室,打烂佛珠,临走时说,“送死的人来了!”

夺走我心脏的女鬼,在掏心之前跟我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只是,我并不知道,他们嘴里说的“送死”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的人之间会关系好到,愿意用“送死”来换取一次被利用的价值?

“就像这老牛,”刘步蟾见我手里攥着匕首,抖的厉害,便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它一来到这世上,就是来送死的!它早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只要能够死的有价值!”

“杀了它,就能去救人了吗?”我实在搞不懂刘步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问道。

“是的,你盯着它,然后把匕首插入它的双眉之间,要快!”刘步蟾怕我找不准位置,还特意用手点了点老牛的眉心。

牲口的命,确实不能和人做比较。

更何况,杀了它,就能救一个本不该死的人呢!

我攥着匕首走到老牛面前,它一直无精打采的,可能生命的活力早就从它身上流逝干净了。

我看着老牛的眼睛,它仿佛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双眼中盈出一大滴眼泪,仿佛毕生的委屈、命运的无奈和生命的解脱都藏在了里面。

刘步蟾不知从哪里扯来了一根柳树枝,迅速地把牛流出的眼泪粘在了柳叶上,对我道,“动手吧!”

而我此时已经不敢去看那双无助的眼睛,手中匕首立即朝前捅去!

“哞……”老牛叫地很大声。

我睁眼一看,那匕首只插在了牛脸上,离眉毛差着太多了。

“废物!”刘步蟾从我手里夺过匕首,迅捷无伦地插入老牛双眉之间。

那老牛没有再叫第二声,硕大的身子顷刻萎靡下去,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刘步蟾又用匕首,把老牛眉心那点肉剜了下来,揣在我口袋里,道,“带在身上,有用!”

这时,有几个路过的村民看向了这边,刘步蟾道,“别理他们!”然后便带着我走了。

走出不远,等我再回头看时,那头牛已经被拿着菜刀、斧头的村民包围了,看来今天他们又可以打牙祭了。

出村走了没多一会儿,天慢慢黑下来了。

刘步蟾却走得更快了,也不知道他怎么看清路的,没办法,我只好小跑着跟着他。

这次走了大概十分钟,刘步蟾和我来到了一片坟地里。

然后,刘步蟾揪给我两片沾了牛眼泪的柳叶,贴在我的眼皮上,道,“不许拿下来!这能让你看见更多东西!”

那两片柳叶弄的我眼皮痒痒的,我是真恨不得立刻拿下来,但现在是在坟地里,我也难免心惊胆战的,只能听从刘步蟾安排。

接着,刘步蟾就坐在一个坟头上,默默地抽着烟。

我找了个干净的地方,静静等着刘步蟾下一步的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我都快睡着的时候,忽然被刘步蟾拍了一下,道,“别出声,看那边!”

顺着刘步蟾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不远处一个坟头上冒出了一点点的青烟。

人们常说,谁谁谁有出息了,是因为祖坟上冒青烟,此刻我想来,这应该也算是好运吧!

可说来奇怪,今天晚上没风,可那青烟却不偏不倚地朝我这边飘来,跟装了GPS似的!

我疑惑地看了看刘步蟾,他却对我道,“千万别出声,一会儿等人齐了,你就跟着大部队走!”说完就要抽身离去。

我急忙拽住他的衣服,道,“你上哪儿去!什么人齐了,大部队?”

刘步蟾却跟耗子见了猫似的,道,“别拉着我!等会你就知道了。”然后他就远远地跑开了。

靠,这老小子,神经兮兮地把我领到这儿来,自己又跑开,真不讲义气。我心里骂骂咧咧道。

可等我再去看青烟的源头的地方时,一阵恐惧立即爬上了心头。

那个坟头上忽忽悠悠地爬出了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一头的白发,脸上还擦着白的吓人的粉,一出来先看了我一眼,接着就朝我这边走来!

而这时,周围的坟头上纷纷冒出了青烟,全都汇聚到了我这边,一阵寒意从外而内袭来。

不一会儿,我的周围全是形形色色的人朝我走来,常识告诉我,他们都是鬼!

此时我周围站满了各种样子的人,有的是白发老翁,有的是黄发垂髫,有的是大姑娘,有的是小媳妇,简直什么样的人都有。

我甚至在人群里还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四十来岁的人。

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的地方——表情呆滞,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表情。

又过了大概两分钟,队伍开始整齐地移动起来。

我被夹在中间,也只好跟着他们一起走。

人群里没有人转头,好像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我也只好如死尸一般跟着移动。

渐渐地,我们走出了坟地,进了村。

农村的条件比较差,没有路灯,只有各家自己的点灯透出一些光来。

我看到迎面走过来一男一女,一边走路一边嬉笑着,应该是一对小情侣吧,而走在最前面的人却没有让路。

那一男一女有说有笑地穿过了前面的人,和我擦肩而过——

我被这一幕吓得简直呆住了。

难道这一男一女看不见我们吗?

别人也就罢了,毕竟是鬼,可我一个大活人差点和他们撞上,他们竟然毫无察觉!

难道是因为刘步蟾给我贴了柳叶?

出了村,这些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慢慢地就走到了我熟悉的路上——这是去公厕的必经之路!

街上的车风驰电掣,这些人却丝毫没有畏惧,好像根本就没拿它当一回事。

我怕被发现,只得尽量贴着路边走,这才没有被车撞死。

终于,我们走到了公厕的门口。

值班室里坐着老赵,仍旧是一脸憨厚,很客气地同来上厕所的人打招呼。

可我知道,这只是他的表面现象!

我低着头,生怕被老赵认出来,眼皮拼命往上翻,想看看这些人来找老赵到底是要干什么。

时间过的真慢,我腿站的酸疼酸疼的,终于没什么人上厕所了。

这时,街上一片死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而我们一百多人,却对着一个看厕所的老头,如阅兵一般乖乖站着!

老赵伸了个懒腰,从值班室里走出来,样子颇为不耐烦,嘟囔一句,道,“怎么又来一波!”

然后,我就见老赵从兜里掏出一个铃铛,随着铃铛轻轻的摇动,一阵迷幻的声音灌入了我的耳朵,听起来让人心里一阵迷茫。

一百多人乖乖地站着,一动不敢动。

老赵摇了一阵铃铛,道,“只有一个,我想想给谁……”

一百多人还是没有人动。

忽然,老赵伸出手指,指向我旁边那个穿西装的大叔,道,“就你了,穿西装那个!”

西装大叔从队伍里走出来,恭敬地来到老赵面前,然后俯下身子,郑重地给他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老赵回到值班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来,走到西装大叔面前,把纸包交给了他。

我见西装大叔打开纸包,里面竟然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心脏!

西装大叔将心脏放入胸口处,很快,他的脸上就有了生气,原本空洞的眼睛也放出了亮光,不一会儿,西装大叔便变得和活人无异!

西装大叔又连连给老赵磕头谢恩。

而老赵仿佛古代的皇帝般,高高在上,俯视着脚下的西装大叔,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接着,老赵冲其余人道,“今天只有这一个!这还是我从我搭档身上拿的呢……改天再来吧!”

听他如此说,我心里立刻像被重重地击了一拳。

原来这孙子一直在骗我啊!

我告诉他心脏被拿走了,他还假惺惺地劝我回头,原来拿走我心的就是他!

虽然我印象中,那是个女人,但或许这老赵就是装扮成女人的样子在骗我呢!

再加上他的儿子赵临风,可见这老不死的说的话,我最好一句都不要相信!

他告诉我刘步蟾是坏人,大大的坏人,可刘步蟾却救了我的命,还给我讲了很多道理,这能是坏人吗?

小叔说社会上什么人都有,江湖险恶,果然是真的!

此时怒火中烧,我忍不住抬了一下头,看了老赵一眼,却正碰上他迎面而来的眼神!

我连忙低头,不敢再去看。

却听老赵道,“好了,都散了吧,改天再来!”

其余一百多人见今天确实没有别的心脏了,这才默默转身,仍旧是整齐地返回。

我心想,好险,看来老赵眼神不太好,没有发现我。

要是刚才被他看见了,我还有命在吗?

这时,我就见迎面走来一个人,神色很匆忙,他埋头走着,依次穿过我前面的人的身体却没有察觉。

我心想,靠,以后可千万不要走夜路啊,否则你哪里知道自己会不会遇到百鬼夜行!

但我心里还是有一丝疑惑,既然拿到心脏就可以活,这些鬼为何不把这人弄死,掏出心脏,然后复活呢?

正在纳闷间,那人已经走到我跟前,我见他快撞上我了,急忙往右边让了让,却见他也朝右边走来。

我往左去,他也往左边去。

看来是诚心堵住我的路!

我见离公厕也够远的了,便把柳叶摘了下来,道,“尼玛有病吧!路这么宽非堵我!”

那人却一抬头,道,“哟,好久不见啊。”

我一看到他的脸,顿时吓得面如土色——那是老赵的儿子,赵临风!

赵临风很利索地把我反手扣住,道,“我还说呢,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没想到你自己倒找上门来了啊!”

我被牢牢抓住,毫无还手之力,心里连连后悔——之前刘步蟾嘱咐过我,千万不要把柳叶摘下来!

我怎么就这么手贱呢!

可转念一想,赵临风不堵别人,偏偏堵着我,可能跟柳叶也没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能看见我?

赵临风将我带到公厕值班室,此时那位西装大叔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老赵一见是我,也是吃了一惊,道,“他……不是被刘步蟾带走了吗?”

赵临风嘿嘿一笑道,“是啊,可今天他不知死,竟然混在鬼里面,想蒙混过关!”

老赵示意赵临风放开我,道,“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知道这次是不能幸免了,索性便破口大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在便池下面关着人,做虫卵害人,老贼!你还拿了我的心脏,让死鬼复活,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弄死我,回头我活下来,我第一个就弄死你!”

老赵一双疲累的眼睛看着我,良久,才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仍旧大骂着,“我就知道你是个丧心病狂的老贼!从我第一眼见你,你就一直在骗我,骗我,骗我!!”

这时赵临风伸手堵住了我的嘴,老赵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赵临风道,“爹,这小子怎么处置?”

老赵道,“依你的意思呢?”

“把他也关起来,做虫卵用!”赵临风恶狠狠地道。

老赵沉吟了一阵,道,“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接着赵临风便把我拎到了女厕所里,把我往便池上一推,我便瘫在地上。

看着便池口那黑乎乎的洞口,我心里恐惧已极。

可能我是从骨子里害怕被关在下面,所以在第一次知道这下面竟然关着人的时候,才会丧失理智,跑到网吧里,结果自投罗网。

想不到这绕了一个大圈,我还是回到了这里。

赵临风冲外面的老赵道,“爹,都凌晨了,你先回去,我在这里替你值班!”

老赵笑道,“臭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有孝心了?行,你就在这里帮帮忙吧。”又指了指我,道,“做的干净点,不要被人看出破绽!”

“放心吧爹!”赵临风道。

老赵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走了。

剩下我和赵临风两个人。

赵临风拍了拍我的脸,道,“今天把你关在下面,给那个孕妇作伴吧!”

文/《地狱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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