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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

1

在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里,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是绝对的精品。

小秦奶奶是齐爷爷的老伴儿,可是她不让人叫她齐奶奶,她说,她姓秦,上班的时候大家都叫她小秦,所以,她让人叫她小秦奶奶。

小秦奶奶家住两间相连的北屋,与我家的北屋相邻。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齐爷爷是整个幸福里大院收入最高的人。每个月,我爸挣三十三块五,我妈挣三十块零五毛,齐爷爷挣一百二十元。

齐爷爷之所以收入高,因为他是十六级转业干部,那个年代,实行着二十四级的行政级别工资制度。十六级应该是正营职转业吧,具体的我也不大懂,但我记得有些来齐爷爷家串门的人,会叫他“老营长”。

来齐爷爷家串门的人,除了叫他“老营长”的,还有一些人叫他“齐主席”,当然,我听到最多的还是叫他“齐大夫”。因为,我记事的时候,齐爷爷已经离休了,他占了街道卫生所的一间房子,在那里给人针灸,按摩,正骨,不要工资,看病也不收费。

我喜欢齐主席这个称呼,无比崇拜的说:齐爷爷,你原先是和毛主席是一样大的官吧!

齐爷爷皱了皱眉,咧了一下嘴:傻妞妞,差的天上去了,毛主席是国家主席,我是小工厂的工会主席!

咧嘴是齐爷爷笑的方式,他是个不大爱笑的人,幸福里大院的人都有点怕他,不敢随便在他面前开玩笑。背后里,院里的人聊起齐爷爷的时候,也总说他古怪得他有些不可思议。

那时候我小,并不觉得齐爷爷有什么奇怪,也吃棒子面窝头,冬天也腌萝卜吃大白菜。但长大以后,我爸给我讲起齐爷爷的故事,我不得不说,齐爷爷当时确实做出不少异于常人之举。

其一,齐爷爷战争时期时是亲自带兵打仗的指挥官,骁勇善战,转业后,地方政府原打算重用的,把他分配到农业局当一把手,可他死活都不干,他自己申请到了下属工厂里当了工会主席,工资虽然不少挣,但没了实权,也封死了自己提升的机会。他倒乐得如此,一有时间就跟一个老中医学手艺,没离休前就帮别人治病止痛,离休以后便专心钻研此道了。

其二,小秦奶奶原本是有工作的,在市群艺馆上班,但五十年代末,小秦奶奶得了一场病后,齐爷爷就擅自做主给小秦奶奶办了退职。小秦奶奶跟他吵了好几天,据说还去农业局告了他的状,但毕竟是家庭内部问题,大主意终究是齐爷爷拿。于是,小秦奶奶不到四十岁就不上班了,拿百分之四十的退职工资。

其三,齐爷爷把自己的两个孩子的城市户口办成了农村户口,让他们回了老家当了农民。虽然他们老家离城里只有八十里地,但毕竟是回到生产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挣工分去了。这事儿办的,任谁都说这当爹的狠心。

这些还不算,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齐爷爷虽然工资高,但日子却过得朴素,连儿子娶媳妇也没给买什么,但1970年春天,齐爷爷捐出了一千块钱给他老家的生产队买了十头猪,发展养猪积肥。一九七零年的一千块钱啊!巨款啊!生产队的队长捧着“大团结”哭,齐爷爷说,祖祖辈辈都是当村的人,满村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穷的连猪都买不起了,我撂着钱做什么用!

别人说齐爷爷古怪,我爸说齐爷爷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齐爷爷很少跟邻居来往,唯独和我爸说得来,和我家走的近。之所以走的近,我觉得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齐爷爷喜欢来我家蹭饭吃。

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五十年代军人转业证。(图片来自网络和文字无关)

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

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五十年代军人转业证。(图片来自网络和文字无关)

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

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七十年代生产队海报。(图片来自网络和文字无关)

2

说齐爷爷到我家蹭饭这话不怎么公平,严格的说是,齐爷爷是换饭吃。

冬天,齐爷爷会拎上半斤猪头肉到我家西屋来,对我妈说:大妞妈,切上棵大葱炒炒,我和大妞爸喝两口。

我妈炒了猪头肉,再炒个醋溜白菜,齐爷爷和我爸一人喝三两酒,聊两个钟头,最后拿饼子把醋溜白菜的汤都蘸干净了塞到嘴里,喝一碗特稠特稠的棒子面粥,站起身来心满意足地咧咧嘴:舒坦!

我妈做的饭合齐爷爷的口味,偏口重,酱油放的多,什么菜都炒的深红一片。小秦奶奶做饭滋味淡,我一直很喜欢。

小秦奶奶是上海人,五十多岁的人,也能看得出好看来。

我说小秦奶奶好看,我爸和我妈也同意。我妈说小秦奶奶像秦怡,我爸说小秦奶奶比秦怡显得更娇弱些。

也许正是因为娇弱,天不怕地不怕说话高门大嗓的齐爷爷惟有对小秦奶奶说话柔和,倒是小秦奶奶经常对着齐爷爷撇着嘴说:你真是个土包子。

其实,我但凡聪明些,从那时候就应该知道娇弱的女人更能降得住男人的道理,但我始终比较愚钝,活成了个女汉子。

小秦奶奶做饭精细,菜里总加糖,小孩子自然喜欢偏甜口,于是我经常和齐爷爷换屋吃饭。小秦奶奶不喜欢吃猪牛羊肉,爱吃鱼。鱼还要清蒸,蒸一次,齐爷爷闹一次气。闹气不敢跟小秦奶奶嚷嚷,只是一口都不吃。再后来,齐爷爷买鱼就买两条,小的让小秦奶奶清蒸,大的拿到我家让我妈红烧。我最高兴,在小秦奶奶那边吃几块清蒸的,再回家来,吃几口红烧的,打一场十足十的牙祭。

小秦奶奶问我谁做的鱼好吃,我说我妈做的好吃,小秦奶奶做的好吃还好看。

我妈做的红烧鱼确实不错,鱼放在平底锅里煎一煎,然后大铁锅里放少量油加葱段炝锅,再放进酱油熬一下,铺上白菜然后加水把鱼放入,加醋,加白酒,加白糖,熟了以后,白菜入口即化,鱼浓香四溢,齐爷爷每次也是把汤都擦干净吃了。

小秦奶奶蒸的鱼鲜香嫩滑,鱼从中间剖开,不切断,用盐腌过后平铺在白瓷盘里,下面塞上姜片,上面摆上细细的葱丝,蒸熟以后,鱼白得水嫩,葱绿的鲜亮,像画一样的,让人舍不得张嘴。

我说:小秦奶奶做菜和她人一样漂亮。

齐爷爷说:菜是用来吃的,漂亮管什么。

小秦奶奶撇撇嘴:你真是个土包子。

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

五十岁的秦怡。(图片来自网络和文字无关)

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

五十岁的秦怡。(图片来自网络和文字无关)

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

八十年代初秦怡演的《雷雨》剧照。(

图片来自网络和文字无关)

3

我爸是整个幸福里大院和齐爷爷说话最多的人,我是整个幸福里大院和小秦奶奶说话最多的人。在我妈怀了二妞以后,反应极大,经常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于是,我家做饭的任务落在我爸身上,我妈整天难受的也顾不上搭理我,我就经常被小秦奶奶叫去她家玩。我一边看她钩活计,一边听她说齐爷爷的“坏话”。

小秦奶奶在家没事干,不爱串门子聊天,就是喜欢在家用钩针钩活计。那时,国家穷的线都紧缺,幸福里大院的大姨大妈们经常会把工厂里发的劳保手套拆成线给孩子织线衣。衣服直直愣愣的暖和不到哪儿去,但因为穷,极少有人家舍得买毛线织毛衣。

小秦奶奶也拆线手套,但只钩活计,梅花,牡丹,各种各样的图案,一钩就钩一套,杯垫,椅垫,柜子罩巾。小秦奶奶没织过线衣,她家买得起毛线,也不织毛衣。她说钩活计是艺术品,织毛衣太俗气。长大了我想起小秦奶奶来,多多少少对会她这样的观点有些理解吧,就好像《红楼梦》里大观园里的小姐们,会绣香囊但绝不会絮棉袄,小秦奶奶始终是讲究些情调的。我也不知道我后来瞎分析的对不对,答案也早已无处问询,反正我是知道小秦奶奶对织毛衣是一千个不喜欢。

小秦奶奶说齐爷爷最多的坏话就是齐爷爷是个土包子。我指着墙上相框里齐爷爷年轻时戴大盖帽,穿着军官服照的照片说:齐爷爷漂亮,不像土包子!

小秦奶奶抬头笑笑:他就是那个时候骗了我。

我那个时候看不明白小秦奶奶的表情,说是被骗,但好像又很高兴。长大后大概能明白一个豆蔻年华的文工团少女与一名解放军的军官相遇会是怎么样的一种邂逅,又会带着怎样的期许。在我看过了很多旧上海滩的电影后,也终于明白了,繁华上海与华北农村的差异确实是天上人间。在小秦奶奶和齐爷爷一脚踏进现实,也确实和想象有不小的差距。在上海里弄长大的小秦奶奶眼里,一直在华北平原钻芦苇丛打游击战的齐爷爷也真是个土包子了。

小秦奶奶再叹口气:也没骗我,说对我好一辈子,就这土包子的暴脾气没给我说过一句大声话。

齐爷爷确实是暴脾气,据说他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就是天王老子老大,他老二,他的领导管不住他的炮筒子脾气没办法才让他转了业的,但到了地方上,依旧是说急就急。他家两个孩子志芬姑和志强叔每个月来看他们两次,见了齐爷爷也都不敢大声言语。

虽说两个孩子不敢跟齐爷爷大声说话,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们跟小秦奶奶更生分。我曾经偷偷问过我爸,志芬姑和志强叔是不是小秦奶奶亲生的。我爸说你看不出来志强叔长得和他妈多像吗?

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

这不是小秦奶奶和齐爷爷的照片,是收藏网里下载的,但感觉很像。(图片来自网络和文字无关)

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

小时候家里都有的钩针活计。(图片来自网络和文字无关)

4

志芬姑和志强叔之所以和小秦奶奶不亲,是因为他们从小跟奶奶长大。他们的奶奶,也就是齐爷爷的妈,不喜欢小秦奶奶,经常在孩子们面前说小秦奶奶的坏话,而且小秦奶奶自己也娇气,和当时男女皆自强的国家气质不相符,所以孩子多多少少的对小秦奶奶有些嫌弃。

婆媳关系是无论年代无论地域无论地位都难以调和的亘古难题,夹在中间的齐爷爷始终是个经过枪林弹雨的汉子,果断的把两个孩子的户口迁回农村:女儿帮我尽孝照顾老娘,儿子回去种地,连老娘的工分都挣出来。齐爷爷的话没人敢不听,两个孩子乖乖的回了村。

那个年代,在农村,土地等生产资料是归生产队集体所有的,社员以生产队为单位进行劳动并取得报酬。而生产队采用“工分制”作为劳动计量和分配依据,社员每天劳动的工分有高有低,一等劳力10分工,二等劳力8-9分工,三等劳力6-7分工,劳力工分是按年龄、身体状况和从事的农活等因素由社员大会议定等次,年终收入按各人出勤天数乘工分等次获得。这样的制度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初期实行联产承包制为止。

因为小秦奶奶和婆婆关系不是特别融洽,齐爷爷每个月回一次老家并不带着小秦奶奶,自己骑加重大二八自行车去,包二斤点心,买一瓶橘子汁。只有每年大年三十小秦奶奶才跟着回去,坐公共汽车,到大年初五回来,每年去一次,每次回来都要病一个星期。

齐爷爷家只在幸福里大院过过一次年。那年小秦奶奶实在是弱,三天两头的发烧,进了腊月,齐爷爷每周回老家一次,每次买比平时多的好吃的,告诉老娘今年过年不回了,不但他不回,志芬姑家和志强叔家所有人都要跟他回幸福里大院过年。

齐爷爷的老娘虽然不情愿,但也没阻拦,她还有两个儿子在当村,大大小小也七八口人陪着呢。

志芬姑和志强叔都成了家有了孩子,拖家带口都过来房子不够住,我爸把我家北屋收拾出来,让志强叔家住到正月十五。

那次过年小秦奶奶特别高兴,身子一下壮实了似的,大年三十做了一大桌子菜,八宝焖鸡是最后上桌的大菜。

鸡先洗干净剁成小块,用盐、酱油、姜丝、料酒腌20分钟。热锅放油,爆香葱姜后加入鸡块,煎到两面金黄后,放入煮的半熟的栗子,土豆,山药,干豆角,还有花生,核桃,大枣,枸杞后,加水焖半小时,出锅后,香味飘了整个院子,样子美的惊世骇俗,比起各家各户的肥猪肉乱炖,看上去不知漂亮多少倍。

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

小时候橘子汁的标签。(图片来自网络和文字无关)

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

散装点心是用马粪纸包的,用纸绳扎起来。(图片来自网络和文字无关)

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

这漫画画的传神,扎点心的绳子是挂在半空的,秤也是这个样子的。(图片来自网络和文字无关)

5

就是那年出了正月,小秦奶奶开始织毛衣。

手巧的人学东西灵活,毛衣织得比商场里卖的还好看。一共织了三件,志芬姑的是枣红色的,志强叔的是藏蓝色的,齐爷爷的是深灰色的。三件毛衣织完,一年过去了大半,小秦奶奶病的下不了床了。

腊月初一,小秦奶奶开始吐血,她坚决不去医院。

小秦奶奶对齐爷爷说:我现在没多少日子了,死要死在你家床上,埋要埋在你家坟里,我是你的人啊!你对我好了一辈子,我也值了,我知道你不让我工作,自己不当干部,是怕我家成份高我会受打击。跟你,我没后悔过,从我看见你第一眼,我就下决心要跟你一辈子了。数落了你几十年,不是嫌弃你,就是想让你宠着我。你没骗我,是我骗了你一辈子。

小秦奶奶笑了,齐爷爷哭了。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小秦奶奶走了。

小秦奶奶去世后,齐爷爷离开了幸福里大院回了老家,还是行医,还是免费。

齐爷爷家的房子志强叔一家住了,志强叔没有一辈子务农,1977年恢复高考后他听齐爷爷的话参加了考试,考了两年终于考上了山东医学院,毕业后在古城做了医生。

我问过我爸,齐爷爷为什么喜欢做医生。我爸说,为了还债!

齐爷爷每次和我爸喝酒都讲过去打仗的事儿,不说自己英勇,只说战争残酷。抗日战争也好,解放战争也罢,不管是中国人打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打中国人,都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新来报道的孩子还没记住名字就死了,再来的脸还没看清就又死了。齐爷爷说自己身上有弹片,自己手里也有人命,和平了,自己活下来了,就想救死扶伤,还上战争里的账。

大概1994年吧,我跟爸去了一次齐爷爷的老家,齐爷爷七十多岁了,身体还硬朗,还在给村里人看病,还是不收钱。晚上,我试着做了一次八宝焖鸡,齐爷爷吃了咧咧嘴说:你小秦奶奶没白疼你!

第二天,齐爷爷带我去了小秦奶奶的坟,立了碑,上面写着:妻齐秦惠芸之墓。

文章故事取材于生活,非真人真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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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奶奶家的八宝焖鸡——幸福里大院的“年夜饭”系列(三)

老味道里有老故事,回忆不是因为喜欢过穷的日子,而是穷的日子里有我们天真稚气的童年,有我们父母的青春岁月。穷的日子里能看到人本能的生存韧性,写出来,给现在娇气矫情的生命一点力量!穷的日子里有一些乐观的态度,写出来,给现在怨怼的人一些启示,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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